若是常人,见鹤青肃杀模样,多是不敢招惹的,可代子兰怕归怕,该说的一句都没省下。
“这位侠士,你是不知道,那信里明明白白告诉我,若是放粮救人,我便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鹤青想了想,问道:“周岳呢?”
他又叹了口气,“周将军苦啊,他进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下去调查,看城中存余多少百姓,第二日便开始施粥放粮。”
“哪晓得,隔天便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奉了高总兵的命,要将周将军投入狱中。”
鹤青拧眉,“他是皇上亲指的赈灾要臣,位同一省巡抚,高文璜怎敢说抓就抓?”
代子兰张口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来人说,桓王家的郡主月前失踪,今日才被找回,她一口咬定是周将军玷污了自己,留下这句话后便上吊自尽了!”
“桓王?”鹤青提声,“他不是该在上京吗?”
“周将军月前正是从上京出发。”代子兰沉痛道,“他率领少数部众于通州集结,待银粮凑足,这才启程。”
受他影响,鹤青不觉话多了两句,“这若不是真的,他们可连脸皮都不要了。”
代子兰忿忿握拳,随后便当着鹤青面脱了一双官靴,说起来,他浑身上下也就这双靴看起来像个官爷穿的。
只见他回身拿了把剪子,小心沿着针线痕迹将兽皮鞋面剪开,“旁人都说我邋遢,谁晓得我的苦心,我可真是,拿东西睡下也不敢离身,又怕被人发现……”
说着他从靴面夹层中掏出一本半指厚的书册,有如法炮制拆了另一只靴,常人此时穿的棉靴,他穿得是纸靴。
鹤青沉默半晌,忍着叫他重新抄一本的冲动,撕了层衣料将沾了味道的书册信件裹上贴身放好。
代子兰见状,补救道:“少侠,我……我每日都洗脚了的。”
“不必多说。”鹤青并未觉得有多安慰,转而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拟好公文令书,待天大亮后,叫人准备派粮。”
“可……”
“若不放,届时上头追责,你便是头一个替罪羊。”她无情道,“你觉得,在旁人眼中,是你一人活重要,还是万民活命重要?”
“无论是否被胁迫,失职便是失职,不仅如此,你还要担个贪生怕死的臭名。”
“这……”代子兰一想,顿时脸色灰白,“少侠一语惊醒梦中人,也就是说,我左右是逃不过一死了?”
鹤青想了想,道:“不一定。”
代子兰却戚戚道:“天子门生不好当啊,早知如此,当年不如做个举人老爷,一辈子衣食无缺,不用这般提心吊胆。”
鹤青拿过他摆在桌面的纸张,这才发现是一则写好的公文告示,便自作主张盖了官印,“你既然已经写好,多说无益。”
代子兰道:“我再想想。”
“代大人恐怕还没明白我的意思,”鹤青小心必过未干的墨迹,“若你不答应,我亦不会让你见到明日的太阳。”
“这……”代子兰一阵结巴,却见鹤青拿过弯刀,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少侠你,罢了,你先将兵器放下,我照做即是。”
说罢,两人无言,代子兰愁眉苦脸半晌,见她精神虽好,却眼下青黑,这才反应过来,叫人跟着自己到内室,“少侠莫要嫌弃,这里本是代某书房,虽简陋,床铺是干净的,你睡会儿吧?”
既已找到人,鹤青安心许多,这才放心睡了一觉。
只是梦中也没个安稳,被随意埋在城外的那群灾民歪七扭八刨开土自己从坑里出来,撞烂了城门,尸体在城中四散,遇见活人便掏其心肺。
后来“咚”的一声大响将她惊醒,寻声而去,只见代子兰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绿色官府,官帽在门框上卡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个狗吃屎,瞧得人都不忍心起来。
雾已散去,天依旧阴得吓人,仿佛要将昨日未下完的雪落个痛快一般,鹤青换了身厚衣裳,衣裳是代子兰给的,说是他儿子的旧衣,穿在她身上正合适。
“你儿子呢?”
代子兰笑出一把褶子,猜到她心中所想,露出笑:“赶考去了,尚在人世呢。”
两人一同出门,鹤青这才瞧见白日里梁县全貌。
和関关相比,这里到映月湖才是真正的灾荒重心,整条街道荒凉无比,农家小院或闭或开,窗内偶有人扒望,两眼如有游魂无神。
转过一拐角隐蔽处,鹤青注意到一角落处驾着好大一口锅,四散着烧了一半的柴火,“这是做什么的?”
代子兰不想多说的模样,加快脚步,道:“自然是烹煮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