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青本意是不放的,她在遥疆蛮横惯了,差点忘记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又多看了两眼对方的脸,这才松开手。
这样的场景落到旁人眼里,就多了意味。
房管家好容易回过神来已经忘了自己要处置表侄的目的,只记得要给魏从曳好好介绍介绍这位能驯服恶犬的姑娘。
然而他刚张口,却发现人俩已经热络,好像不大需要自己掺和。
魏从曳低头看向鹤青的手,小小的一只微蜷,有血在顺着指尖往下滴,一点,两点,无声落到青石板上。
“姑娘,你受伤了。”
鹤青低头瞧了一眼,“没事,皮肉伤。”
“那怎么行?”魏从曳头也不回吩咐道,“赶紧去请周大夫过来,就说,就说本公子受伤了。”
看房管家的表情仿佛不怎么赞同,但自家公子一双眼睛都在别人身上,他便是再多的不满也无从倾诉,只能一把推开尚且捂着耳朵装鹌鹑的万方海,亲自跑一趟。
魏从曳将随身的手帕递给鹤青,“敢问姑娘芳名?”
“何庆,庆贺的庆。”她接过,将伤口随意裹了裹。
“好名字。”魏从曳眼不离帕子上浸出的血,脱口道,“大寒何庆,雪风漫卷春归。”
鹤青一顿,抬眼瞧他,不愧是高门贵子,张口便是常人听不懂的话。
见她没作回应,魏从曳顿了顿,又道:“方才见姑娘身手极好,不知是何方人士?”
“関关。”
魏从曳瞧她,眼神深而沉稳,大约真是少言寡语之人,想着再说最后一句:“今日多谢何庆姑娘出手相救,若不然,魏某怕要丧命于此。”
而鹤青完成了梦中从不曾做到的事,此刻心情颇佳,便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魏从曳清咳一声,看向黑狗,左右走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又问了句:“不知姑娘用了什么法子,叫这狗如此乖觉?”
鹤青只得再和他解释一遍,男人惊奇点头,随口问道:“関关距离大荒路途不短,姑娘是孤身一人来此?”
“家姐嫁入大荒,双亲已逝,我便跟着来了大荒。”
“哦?”魏从曳一怔,“是魏某唐突了。”
鹤青只道无妨,魏从曳便又想到,幸好她还有一身本事,若是那姐姐一家对她不善,她还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房管家领着周大夫跨进竹苑大门,大夫一头花白的头发,眼神不太好,站门口也看不清是鹤青受伤,只问:“可是伤的严重?”
他将最好的金疮药都带来了,径直走向魏从曳,却见他十指修长、节骨分明,实在不像是破了相的模样。
他目光又移向自家公子的双腿,又长又直。
“周叔,是这位姑娘,她为了救我,被狗咬伤了。”
他巴巴守着周大夫给鹤青包好手,期间瞧见她眉眼,不知怎的,便有种熟悉之感,只是男女有别,他再想多关照,也要恪守礼节,规规矩矩回了正院。
如今这时节,昼短夜长,别的院都歇下了,唯有厨房还人忙活着。
几碗炖得浓白,却无半点膻味的羊肉汤从厨房端到正院,魏从曳拿筷子夹出几粒花椒的功夫,皎月已爬至屋顶。
房管事年纪大了,早已回房歇下,伺候在他跟前的安命也不知所踪,男人敞着半边长窗,月亮后头是仿佛藏了妖魔的荒山,眨眼间仿佛有黑影闪跳而过,他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吹了吹,半晌,无意识地轻叹了一声。
半晌,廊下红灯笼忽然照出一方人影,魏从曳靠着门,并不惊讶,“有消息了?”
那影子出了声,“二少爷的信,要您亲启。”
魏从曳递出一只手,薄薄的信封落到他手上,地上的影子眨眼便消失了。
前后脚的功夫,安命匆匆自外院而来,走到他身前道:“公子,霍长雁到了。”
这外头传言,魏府难进,其实不假,不仅不假,入府之后还规矩极多,其中一条便是入夜不得乱逛。
刘小全只是个小帮厨,今夜轮着他值守,一碗汤送到曲别居便算了,竟还要再送一份到庆儿姑娘处。
难不成她才来了几日,便入了公子的眼?
刘小全边腹诽边注意着脚下的路,唯恐汤洒了再跑一趟,别的不说,黑漆漆的院落着实有几分吓人。
“咔擦”
他脚步一顿,竖起耳朵屏息一听,身后再无别的动静,只敢气音安慰自己:“听错了?”
容不得他多想,一阵刺骨寒风吹来,少年加快脚步朝前头亮了灯的院子走去
“噔噔噔……”
刘小全敲门,“庆儿姑娘,我奉公子的令来给你送汤。”
屋内无人应,他提高了声音,“庆儿姑娘,你睡了吗?我给你送汤来了。”
明明燃着灯,却无人应,刘小全不禁猜想,“难道没人?这大半夜会去哪儿?”
他不甘心又敲了敲门,门内半点动静也无,他正要转身离开,耳边“吱呀”一声,木门毫无预兆被一把拉开,露出一张表情淡淡的脸,好似对方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似的。
刘小全不禁想到那日何庆在竹苑喂狗的场景,顿时一个激灵,“庆儿姑娘,这汤你趁热喝,别放凉了。”
说完话,递过汤,他便前脚追着后脚往夜色里去,仿佛有鬼在撵他一般。
鹤青一手端盘子,一手藏在身后,白日里已经治了血的伤口再次崩开,悄无声息滴落到地面。
今夜堪称寂静,拴狗的院子偶尔一声犬吠再无声响,她入夜后便出了府去找翠红,回来时察觉异常便摸过去瞧了一眼。
走近了才发现竹苑还挺热闹,四五个人运送着一口大木箱进门,她本想走近些,临了还有二十步远才觉得不对,之间大门横梁上静静贴着一个影子,若是不仔细看,只当是梁上攀爬的藤蔓。
慌忙间鹤青只得退了回去,转头却差点撞上匆匆而来的两个男人,这一路没有遮挡,她迅速翻了院墙,手挂在枯枝败叶上,旧伤变新伤。
端着碗将半开的窗关好,坐到床上,她想了半晌,脑子里闪过竹苑里那长长的木箱,“棺材?”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门道,鹤青一时没想明白,不过也不妨事。
隔日一早,房管家亲自上门,“庆儿姑娘,公子请您牵着狗,上衙门一趟。”
昨儿个犯了错,黑狗尚且怵她呢,鹤青从前既没有喝过狗奶,也没有和畜生天生的缘分,她估摸是前儿杀了狼,被这机灵的圆毛畜生晓得了。
她拿钥匙解了柱子上的锁,牵起铁链,带着狗哐当哐当往外走,今儿是九月最后一日,寒意得了老天爷指令似的,一股脑倾泄而下,笼罩了大荒这座边陲小城。
早起时,她还听见外头有人被树上挂着的雾凇给惊得大呼小叫,亏得这狗一身厚厚的毛,才没被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