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简直和大出俊次如出一辙。
仓田真理子问向坂行夫:“初中生用这样的自称是不是有点怪?注:在日语中,不同身份的人会使用不同的第一人称。柏木卓也在中使用的第一人称并非初中男生常用的“仆”,而是“私”。”向坂行夫则对她“嘘”了一声,叫她不要多说话。蒲田教子皱着眉,仿佛在咀嚼坚硬的东西。沟口弥生瞪大眼睛,神情恍惚。原田仁志苦笑着,小山田修显得很害羞。竹田陪审长专心致志地望着正在朗读的山野纪央。
故事的最后,“我”在深夜误入游乐场的镜屋,看着镜中映照出的无数个自己,猛然醒悟,原来这名委托人就是自己的一个化身。这时,有一个镜像对“我”举起枪,开了火。刹那间,镜屋崩塌,四周一片漆黑。“我”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丢失了我,背上的重负也随之消失。
在此戛然而止。
山野纪央又往后翻了几页,说道:“后面全是空白,一个字也没写。”
她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回桌面。
“我呀,”小山田修开口道,“一说到这种又酷又帅的东西,就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向坂行夫放心地笑了:“嗯,我也是。”
“是吧?还真是这样啊。”小山田修脸上笑开了花,“如果我不是这么胖,再帅一点就好了。”
“嗯,我也这么想。”
“胖子就不能酷了?”蒲田教子插话道,脸上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这好像和体型没关系。”
“他是自己想死啊。”沟口弥生不理睬身边的对话,睁大眼睛,用银铃般的好嗓音咕味道,“就算不说是遗书,读了也能明白柏木是自己想死。”
“喂,你怎么皮笑肉不笑的?”
被胜木惠子盯上的原田仁志一直在傻笑。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还拼命抑制着笑容。
“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笑的。”
“那是为什么?”
“是痒得难受。”
瘦高个竹田陪审长也同意他的话:“对,这话说得贴切。我也想说,可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自己想死……”纪央慢慢重复着,像在确认弥生的话。
原田仁志笑得更欢了:“虽然有点装酷。”
“会写成,是因为他很当真。他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才故意写成这样。”弥生说道。
“我觉得弥生说的没错,不过,我还又感觉到一些别的味道。”山野纪央扫视一周后继续说,“他不是想死,是想受死。”
“想受死?”小山田修问道,“这话有问题吧?应该是想被杀吧?”
“想被杀。”蒲田教子重复道,声音很大,让大家吃了一惊。
“教子,你怎么了?”
听到弥生的声音,教子眼角上吊,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在思考着什么。
“原田觉得怎么样?”纪央问,“遗书找到了,你满意了吗?”
原田仁志喘了口气,点点头。“满意了。其实,我也不是太在意这个。山野,倒是你很在意嘛。”
“说什么呢,遗书之类的,有没有还不是一样吗?”
“好吧好吧,竹田陪审长。”原田笑着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在我看来,这完全是精神分裂嘛。”
“别说得那么刻薄好不好?”
见弥生眼泪汪汪,就算再口无遮拦,原田也不会说下去了。
“柏木是自杀的。”竹田陪审长说,“他动了不少心思,把神原和彦卷了进来,可最后还是自杀的。”
这就是评议结果。大出俊次是无罪的。
“神原会怎么样呢?”仓田真理子没有向任何人提问。她一脸困惑和不安,不知到底该问谁。
大伙儿面面相觑。胜木惠子直愣愣地看着高个子竹田陪审长,好像在说:喂,你好歹说两句。
“要说他会怎么样……”
“作出了无罪判决,估计他就能心安理得了吧?”
“可是,他不会留下没能阻止柏木自杀的罪恶感吗?”
“何止是这样啊。他说过,这等于是他杀死了柏木。”沟口弥生依然泪眼蒙胧,“他说柏木是他杀的,他有杀人意图。”
是未必故意的杀人意图。
“可是,作为陪审员,我们无法更深地介入吧?神原的情况是个例外。”原田疲惫不堪似的伸直双腿。蒲田教子望向他那双考究的鞋子,再次皱起眉头,射出严厉的目光。
“虽然理由和山野不太相同,但我也觉得,不能完全相信神原的证言。”教子说道。
“喂,拜托了。不要再炒冷饭了,好不好?”小山田修双手合十,对着教子拜了拜。
“你求我也没用。”教子冷冷地说,“你想想,关于他和柏木的关系的证言,完全是他的一面之词,难道不是吗?只是神原一方的意见,简直和死无对证没什么两样。”
“所以柏木不能死。”山野纪央说,“应该活下来,说出自己的意见。”
“这个……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原田仁志耸了耸肩,“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再说,要是柏木不死,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
蒲田教子不理会两人的对话,径自继续道:“我是说,仅就证言来说,神原说的话不能完全相信。他一直在说柏木怎样怎样的,全是他的一面之词。”
“可是,补习班的老师也作了证。”
教子直接挡回行夫的反驳:“他并没有作出像神原那样明显带有恶意的证言。再说,他并不知道出事的那个夜晚的情况。”
说到这个地步,太家都明白,蒲田教子的攻势无法阻挡。
“只从证言来看,神原一直在说他自己想说的话。然而,事实不可能只存在这一个角度。”
“你到底要说什么?”
面对着高个子竹田一脸严肃的表情,教子也用同样严肃的态度回应道:“神原为大出辩护,可谓全心全意,任劳任怨,并且是在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前提下。将这份努力与他的证言联系起来,令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并非随心所欲的胡言乱语。”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山田修稍稍对身边的行夫嘟嚷道。
“我们要从两方面考虑神原的证言,他既在单方面地责备柏木,又在极力帮助受冤枉的傻瓜大出。所以我想说,我绝不愿偏袒神原,对他也没有任何好感。”
大家全都凝视着教子的脸。
“然而,就算因此能正确地对待神原,可他那种我杀了柏木的罪恶感依旧会长留心间。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别的方法。喂,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竹田陪审长慢慢露出笑脸。这种时候应该笑一笑吧?我笑了,蒲田也不会生气吧?
教子确实没有生气。她终于舒展愁眉,向大家提议道:“我有一个主意。”?
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山崎晋吾。
“你怎么不给陪审员休息室当警卫了?”
山崎晋吾越过大为吃惊的健一的肩膀,朝室内张望一眼后问道:“野田,就你一个人吗?”
“嗯,我是看门的。”
“哦,太好了。”山崎晋吾咧嘴一笑,说了声“对不起”,便抓住健一的手腕,要将他拖走。
这副慌慌张张的架势可不像平时的他。
“快点,悄悄地跟我来,不要让别人看见。”
“哎?”
“陪审员们有话要对你说,可是让井上法官知道了就麻烦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走到楼下。不到两分钟,健一站在了九名陪审员面前,成为他们视线的焦点。
“怎、怎么了?”
“我们想听听野田你的意见。”蒲田教子开口道。随即,她又催了一下竹田陪审长。竹田却一个劲往后缩。
“蒲田,还是你说吧。”
“正式上场后,这可是陪审长的职责。”
“明白。现在就你说,我会记住的,到法庭上照样说就是。”
“真拿你没办法。”蒲田教子感叹着站起身来,“我们在全体一致同意的前提下,想作出这样的评议结果。”
接着,蒲田教子简洁有力的陈述钻入了健一的耳朵。
“作为辩护人的助手,你觉得怎样?”蒲田教子问道,感觉就像在盘问健一,“这样的评议结果,神原能受得了吗?你觉得他能够接受吗?”
健一无意识地挪动一下喉结,用力点了点头。
“我想他能够接受。”
陪审员们相互交换眼神,脸上露出微笑。就连在健一看来总是不太正经的原田仁志,还有从头到尾都没有理解校内审判意义的胜木惠子,也都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你就赶紧闪人。让井上看到,可就麻烦了。”
教子做了个要将健一赶走的手势。她的眉头皱得很紧,高木老师心情不爽时也不会皱得这么厉害。
在山崎晋吾的护送下走出陪审员休息室时,健一抓住门框,回过头去。他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各位!”
听到他的喊声,九个人又将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健一飞快地对全体陪审员鞠了一躬:“多谢了。”
这次轮到竹田陪审长挥起手,要健一快点走,还摆着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似乎在说:快走吧,我都急出冷汗来了。?
下午六点十分,篮球社和将棋社的志愿者们拿着手提扩音器开始招呼旁听人员。马上要公布评议结果了,请旁听人员回到座位上。马上要公布评议结果了……
藤野凉子带着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率先进人法庭,坐到检方席位上。紧接着,辩护人和他的助手也来了,可身后并没有跟着被告。
井上法官入庭,全体起立后又坐下。井上法官扫视一周空空荡荡的陪审员席,又看了看同样空着的被告席,皱起了眉头。
辩护方席位背后的门打开,大出俊次现身,身后跟着北尾老师。走到门内,北尾老师推了一把大出的后背,看他的口型,似乎说了声:“去吧。”
被告满脸通红。他拖出椅子,发出很响的声音,随后坐下身,没有看任何人。他双手抱胸,右手抓住左手肘,左手抓住右手肘,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似乎不这么做,他便会扑过去狠揍一顿身边的神原辩护人。
凉子眨了眨眼睛,凝视着神原辩护人。她觉得神原和彦比以前瘦小、懦弱了许多。
辩护人助手野田健一脸色苍白。
俊次的母亲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紧靠辩护人席位,注视着儿子。靠检方一侧的第一排并排坐着几个大人,估计都是学生家长。
看不到三宅树理的身影。像是要捉住凉子扫向旁听席的视线似的,松子的母亲低低地举起了手。
“下面,陪审团入庭,请大家保持安静。”
井上法官宣布后,山崎晋吾便打开了检方背后的边门。由竹田陪审长领头,九名陪审员鱼贯而入。
陪审员们悉数入席。法庭内平静下来,只听得到冷风机嗡嗡的哼叫声。
“竹田陪审长。”
听到喊声,高个子陪审长站了起来:“在。”
“陪审团的评议得出结论了吗?”
“得出结论了。”
“那就请递交评议结果。”
竹田陪审长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至关重要的评议结果。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井上法官接过便笺,将其打开,目光落在上面,银边眼镜寒光一闪。
“请宣读评议结果。”
井上法官将便笺还给竹田陪审长。竹田陪审长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又细又高的身子在前后微微晃动。
“被告无罪。”
仿佛一阵慢慢扩散开的波浪,旁听席上的人们晃动起来,许多人都在叹息。
藤野凉子并不关注周围的状况,飞快地站起身来。
“法官,请向陪审员一一确认评议结果。”
井上法官的目光扫向陪审团:“下面依次询问评议结果。各位坐着回答就行。小山田陪审员,你的评议结果是”
“无罪。”
“向坂陪审员”
“无罪。”
“原田陪审员”
“无罪。”
“仓田陪审员”
“无、无罪。”
“蒲田陪审员”
“无罪。”
“沟口陪审员”
“无罪。”
“山野陪审员”
“无罪。”
“胜木陪审员”
胜木惠子正注视着大出俊次涨得通红的脸。
“胜木陪审员?
“啊?无、无罪。”
“谢谢!”凉子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