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跳出了云层。天光大亮,此处紧挨着大观园东角门。
门外人来人往,清扫小径的仆役与丫鬟时不时伸头往里探看。
黛玉看出了道人迟疑,这问题本就越了礼数,不想答也无妨。
女子抬眸是要告辞的意思了。
大圣却先开口了,身后一轮暖阳冉冉升起。
他道:“年少时没有定性,修过道,求过佛,反叛过,也顺服过到这个年纪,才觉都不是心中所想。现下只想如寻常人般得一心爱之人。”
“想有个家。”
他一千岁了,想有个家。
这话坦诚且轻挑。
黛玉低垂着脸,清晨的阳光晒得她脸颊微有红晕。
收敛着眸色,没有答话。
却反问:“道长怎知,现下要追求的就是真正想要的?”
大圣灼灼目光皆落向了女子,答:“我自是知晓。”
黛玉轻笑不语没有深辩,同道人告了辞便转身离去了。
三人,各自心事重重。没有察觉西角门外,清扫着小径的丫鬟少去了几位。
潇湘馆黛玉矮身靠在了榻几上,全身的重量尽落在了身下撺金线的软枕上。
一夜未睡,清晨又走了不短的路,耗神不少。
她只觉困倦、乏力极了。
窗牖大开着,深秋的阳光似碾碎的金子般倾洒了一室。
洒在了桌上镌刻有不知名飞禽、猛兽与花草的沉香木锦盒上。
锦盒大开着,盒中丹药大剌剌的晾在了阳光下。
流光四溢。
王嬷嬷端着茶盏进屋轻搁置在了榻几的矮桌上,杯中是藕荷色蜂蜜水道:“姑娘莫看了,就着蜜水快服下罢。”
黛玉应了,轻捏起了丹药。
丹药入口,瞬时便化成了水消失不见,比蜜水还甜。
一股子清香自口腹中溢出,沁人心脾。
她只觉疲累尽消了,身子轻盈了许多。
老嬷嬷看在了眼中,也不用看别的,只看姑娘的身子离了软枕便知。
身子有了力量面上有了精神,就不需这物件了。
王嬷嬷沉思了会,温声问:“姑娘觉得小道长如何?”
黛玉抬起了脸,直视着老嬷嬷良久道:“很好。”
却是个不能惹的。
好好说话是一个模样,不好好说话就是另一个模样了。
桀骜与肆意,顺服与反叛,温情与无情都有,她说不清楚。
想及这些她轻笑了声,净白的脸上漾开了朵花。
她何苦要想清楚一个人呢。
又有谁,是能被摆在桌面上说清楚呢。
只想法子还了恩情,不牵扯更多罢了。
荣禧堂。
绣鸾是个心细的,悄然跟着黛玉出潇湘馆摸清了大概方位。
又绕了远路,混在了扫径的丫鬟、仆役里。
有丫鬟扫完了离去,她才敢随着一并离去了,赶忙过来了王夫人院中。
恰逢王夫人正在礼佛。
她才想起,太太每日晨起穿戴整齐诵了佛经才用早膳。
李嬷嬷伺候在屋外,见了绣鸾冒冒失失、慌慌张张的闯进来,摆起了脸色。
绣鸾忙退了回去。
王夫人听见了响动经人搀扶着起了身出了佛堂,深看了绣鸾一眼。
绣鸾会意,跟随着王夫人进了西耳房,合上了门扉。
她小跑着过来还有些气喘,声音压得极低。
“林姑娘天不亮便出了潇湘馆,奴婢跟着去看了。”
停了须臾,轻喘了会才继续道:“不想姑娘竟是去见那小道长了。”
离得远他看不清小道士样貌,只觉身型修长谪仙一般,与林姑娘一处养眼极了。
扫径的仆役不乏有偷看二人的。
“两人不似第一次见,说了什么奴婢离得远听不具体。”
“仿佛是那道人安抚林姑娘说园中邪灵已祛。别的什么出格的话,倒是没听到。”绣鸾中肯道。
她办差罢了,与林姑娘并无仇怨,况看这情形是要在姑娘身边久待的。
王夫人转着佛珠,眸色沉沉。年逾四十的年纪又常年礼佛,面容端庄且慈悲。
绣鸾觑眼打量着王夫人,察颜观色了会方支支吾吾开口道:“还有”
“还有什么?”王夫人问。
“还有昨日深夜园中有响动,奴婢与清荷刚去潇湘馆睡不熟。”
“奴婢,奴婢仿佛看到了宝二爷,在潇湘馆林姑娘屋外。只那人离得远,奴婢不能确认。”
王夫人闻言,豁然站起。
黄梨木矮凳倒地。巨大的声响叫屋内屋外的人皆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