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命这个东西,是静止的。 姜郁青活了这么久的时光,他一直觉得,命的意义就像是乌龟漫步,虽说都是慢慢地走,一步一步,也算是走的殷切。 没想到的是,恰逢出游的时候,本来只是想买个烧饼果腹,看到眼前的情况,还是忍不住抱胸看了一会。 地上一个男子哭的稀里哗啦,满身书生气,显得更加幽幽可怜,旁边的女子足足大了他两轮年岁,倒不像是找事的人,口舌却是伶俐的很,一番话只剩下一人唇枪舌战,男子只顾着哭,却是想不到自己也有嘴。 “百无一用是书生。”姜郁青嘟囔了一句,被身边的人横扫了一记飞眼,才咳嗽一声。 局势依旧是一边倒,女子正在换气的时候,身后款款出来一名年轻女子,只不过纱巾覆面,只隐约看得到轮廓,眉眼清秀,必是大户人家,“吴妈,别说了。” “小姐,如果不说清楚的话,这个家伙,怕是会到处坏了你的名声啊。” 男子的哭泣声停了,被称为小姐的人只是远远站在那里,“再坏,也坏不过我这个负心之人。” 声音低沉的很,姜郁青却听得一清二楚。 女子拂袖而去,重新上了轿撵,男子像是被扒尽了浑身力气,瘫软如泥。 身边的人议论纷纷,却是众说纷纭,姜郁青叹了口气,本想走得远远的,还是走一步回两步,凑到了男子身旁,“这个女子,今夜恐怕不详啊。” “什么?”男子望着眼前看上去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的姜郁青,一脸狐疑,却不由自主的用了敬语,“您说什么?” 姜郁青极为认真的重复,“这个女子,怕是今天晚上有灾祸呐。” 男子一脸心如死灰,像是说给姜郁青,又像是说给自己,“她哪里有什么灾祸,她明天,”语气顿了一下,却还是强撑着说下去,“她明天,可就要进宫了。” 姜郁青哦了一下,“可她今天晚上真的有危险。” 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掏出怀里的烧饼愤愤的啃了几口,“就跟你说了,不信算了。” 姜郁青从来不喜欢世俗之事,多嘴还是多嘴,不过是一瞬间云云。心软终归还是心软,咬着烧饼跟着男子的身后,像是不死心一般嘟嘟囔囔,“我说,看样子你还是对她郎有情,真不打算救她一把?” “我救不了。”男子的身影停下来,身后的姜郁青却没来得及停下,一枚新月的油印子妥妥盖在了身上,“穷苦书生,无钱无权,斯人,”望着地面的声音渐渐咬牙切齿,“废人矣。” “哦。” 男子的身影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远离了这里。 姜郁青的眼神,一点一点凝结,疏散,落于街上的人声鼎沸。 半山腰上的山洞,从里面不断飘出奇异的味道,姜郁青看着锅前的人认真的将半个身子拱进锅里搅弄,张着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回到床上睡了半晌,再醒来的时候,一身白衣立于床前,似乎等待了很久。 “醒了。” “恩。” 从身后端出药碗,碗里的热气依旧在徐徐冒着,“喝了吧。” 一口抿进去,满嘴酸涩的味道,姜郁青的眉头皱的如三岁孩童一般,“苦。”将药碗放回桌上,白衣站在床边,谁也没说话。 第一缕月光洒进屋子里,白衣望着窗外并未回头,只听见身后嘻嘻索索的声音,连声音都哑了一半。 “还好么?” “恩。” 白衣转过身来,身后的姜郁青已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衣服松松垮垮的覆在身上,不是那个身材健壮的年轻人。 姜郁青的喉咙愈发沉重,“师傅,不要再试了。”颤颤巍巍站起来,却是连站也站不稳。 白衣硬是没转身去扶,“郁青,你可知道,自己的寿命,还有多长?” 姜郁青的眼神流光溢彩,映出的却是黑白的神情,望着铜镜当中自己脸上斑驳的纹路,还是倔强的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会不知道?”白衣猛一转身,将药碗置到地上,眼神咄咄逼人,“伸出手来!” 姜郁青躲躲藏藏,还是被师傅一把揪住了手掌。 手掌之上,独独四根手指,小手指的部分空空荡荡,像是灌入了冷风般沉寂。 师傅的眼眶一点点湿润,过了半晌,才闷着嗓子出声。 “那名女子,活下来了么?” 虽然早就知道师傅料事如神,但是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姜郁青很是意外。 “嗯。” 师傅的声音慢慢在安静的小屋里传开,“郁青,”姜郁青佝偻的背部稍稍坐直,只是眼底依旧浑浊,微张的嘴唇轻轻合上,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恩。” “我可能,救不了你了。” 姜郁青的声音依旧嘶哑,说话的时候还不忘记将衣服整理的贴身一些,“师傅,”捏着袖子的边缘摸索了一番,嘴角的弧度浅浅倔强,“谢谢。” 师傅走出去的时候,碗里的苦药剩下了不深不浅的一个碗底,依旧冒着些热气,姜郁青怔怔的将手伸出去,热气被冲的四分五裂,像极了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不也是破碎的么。 团着身子在床沿边愣了一会,躺卧难安,终还是披好了衣服,颤颤巍巍的走到了窗户旁边,明月皎洁,却落了一地迷途。 三日之后,月光的映射从地面转到了窗沿,姜郁青望着自己手心密密麻麻的褶皱纹路一点点拉平伸展,浑身的筋骨像是锅中酥炸的玉米片被弹开一般,更是咬了咬牙关。 “你怎么样?”师傅着了一身青衣,倚在门框的位置,看着姜郁青见惯不怪,“疼么?” “疼。” 两袖清风竖到背后,“活该,”还不忘留下一句,“自找。” 酸疼麻木,时间长了,恩,还是习惯不了罢。 一夜过去,姜郁青将浑身湿透的衣衫扔到水桶里,满是酸臭与腐朽的味道。风度翩翩转身一变,又是一个良家美男。 “今天,又有何打算?”师傅倚着臂膀,眉梢眼角间带着些许的戏弄,姜郁青看看自己身上已经略微有些紧绷的衣服,皱了皱眉,“我打算去做件衣服,你要么?” “衣服就不必了,再帮我弄一些凌云草回来。。。”话锋还未落,姜郁青的欣喜之情弥漫了整件小破屋,连手也紧紧捏住了对方的臂膀,“师傅,我还有救,对么?” 师傅很是无辜的摇了摇头,“并没有,”看着姜郁青略略紧张的神色,又悠悠闲的补了一句,“只不过是我最近身体虚弱,需要补补而已。” 话音未落,姜郁青纵身一跃,一眨眼的时间,早已经消失在云雾的另一边。 将右手屈回身后,重新回到一锅浓稠的液体前搅弄起来,正聚精会神的在想究竟是将右手旁的东西丢进去,还是将左手边的东西揉碎了,细细的用小木勺弄起一羹,闻了闻。 右眼眉挑了一下,嘴角边呢喃说道, “好臭。” 抬手将右侧的东西丢进去,锅里面咕噜噜冒起了一堆小泡,又用勺子挑起一些,却差点将自己的嘴角边烫出一个小泡。 “喂。。。” “好烫!”愤愤的扭过脸去,“你又回来做什么?” 姜郁青杵在门框很是无辜,连言语间也带着些许委屈,“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你,新做的衣裳,你究竟要选什么花色?” “紫色?” “太俗。” “白色?” “太多。” “灰色?” “太老。” “粉色?” 。。。。。。“你果真找打。” 一阵清风悠悠散去,仔细查看了一番,才放心的将勺子放进嘴里。 皱着眉头咽下去,又将左手边的丢进去,咕嘟嘟冒起了一串长泡,却一不小心溅到了自己的衣衫上,扬手塞了一把木柴,才放心的回到屋里。 窗外的姜郁青连连摇头,“啧啧啧,这是怕我死的不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