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粟位列章王近卫十强二等,排位在他之先的便是跟在章王身边的晁浪,同时也是晁粟长兄。 有长兄在前,自己又武艺了得,晁粟向来不是个眼底有人的主儿。可今日,来到这密室中,面对着连杀二十人,还几乎屠尽十强的小小女子。即便倨傲如晁粟,也不敢再有半分小觑。 室中尸首已被人拖走,长宵手段雷霆,势如破竹,兵不血刃。杀人取命,本就是她做惯的事。只不过今日心境不同,再做起来反而更得心应手迅捷神速罢了。 望着面前十一个寒面汉子,她一眼就分辨出,隐在人群中心的晁粟才是真正领头强者。 只是这次十一人与先前不同,他们并未如那些死鬼般上来就摆出欺压或拼命架势,而是一直聚众站在围栏下,金链控制不到的范围处。 这些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好似在等待什么。 预感不好,长宵渐自闻到空气中有股淡淡香气似曾相识。再细看过去,就见人群中间,正是那领头男子,从他处隐隐有香烟缭绕出来。 青烟…那夜软骨至昏的香。 本还等待动静再说发作的长宵,此刻便再也不能不动了。 她催动寒冰诀,再次于金链上凝聚冰刺。 只是冰刺成型一瞬,后劲却再发动不出。 筋软骨酥,那香力来的迅猛至极。 就在长宵心里感到后悔同时,金链上的冰刺也疏忽忽失了控制,落在地面发出无数粉身碎骨之声。 见此,晁粟知道事成。便从人群中出来,并将手中还在燃着的香插入一边香鼎中。 他踱步到长宵身边,脸上带着谨慎。可人还没到近前,就见长宵已经因为香中药力缓缓欲坠。 一把上前将其托住。 此刻才是真正的美人入怀。 晁粟眼底再没按捺,露出恣意笑容,而那笑容下是毫不掩人的阴毒意味。 来啊,兄弟们,为咱们死去二十个弟兄报仇的时机到了。 呼啦啦,一声招呼。这些平素虎狼逞强惯了的汉子们,乌压压如铅云般遮了过来。 只是,这团人形乌云才刚密集一瞬,他们身后密室空间里就骤然风起,随着这风还有清幽琴声飘荡开来。 人墙笼罩中,长宵清楚的感到袭在身上那一双双满是邪恶的手掌。 心中又急又愤,可偏偏身体和脑子都随着香中迷药,失了掌控。就在她用着仅存的清明,睁大眼睛,要记住这几个欺辱自己的男人长相时,耳边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琴声。 眼前黑压压的人影也因为那琴声,一瞬停止,跟着便似室中平地乍起狂风。风中夹着呼嚎吼声,间隙还有噗噗通通的撞击声。 很快,那风便止住。 有阵熟悉的清凉气息萦在鼻间,耳边也能听到呼唤的声音,只是,分明那看不清五官却很是让人熟悉的轮廓就近在咫尺,可他的声音却听起来好远好远。 他说:娘子,莫惊,我来了。 …… 这一次的昏睡,长宵是真的睡着了。 光阴流转,也不知又过了多久。 只是这次的睡梦着实令人安然,梦中,她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事故。而是一直被放在一个软软的,绵绵的,像是云朵般触感的床里。在床畔一直有个人陪伴,那人偶尔会跟她说三两句话,每次说完,他都会发出柔柔轻笑声。凉凉的气息自那人身上传来,闻着让人格外舒心。 长宵就这样,一直睡到自然醒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树开的姹紫的桐花。花枝外的天空已经披星戴月,正是夜色浓时。 这树桐花在夜色映照下,紫的更加深邃。而奇妙的是,长宵望着此处的月色梧枝,竟感到分外熟悉。好似这里是自己看过很多年,很多遍的景致。 噗通,石子落入水中的声响。 寻声坐起,长宵才发现,难怪自己会觉得身下绵软,原来她竟躺在一层被人着意铺的浓密厚实的嫩叶上。 前方一处水泽泛着玉烟光泽。 水面波光粼粼,碧潭青翠,色泽如玉。水上热气温润,淡雾缭绕,若青烟徐徐。 这里,不就是自己在岳山山腹中,寻得的汤泉密处么。 噗通,又一个水花飞溅。 水泽边杨柳依依处,玉郎君正百无聊赖的挑拣着些幼圆小石投掷取乐。 周遭非常安静,衬的石子落水声音格外响亮。月华与水光映射在玉郎君侧脸上,像镀了一层朦朦的蜜白颜色,显得肌肤白净宛若少女。他的眼角自然上扬,长长的睫毛浓密卷翘,有种说不出的情意绵绵的味道。他天生就了一副世间男子少有的优雅美丽面孔,就是女子在其面前,也都不免自愧没他那般好的滑腻肌肤和缱绻气质。 是你救我出来的? 长宵蓦然的问话,惊得玉郎君指间本要丢出的石子滑脱。 娘子醒了,睡得可好。我不知娘子要多久醒来,便特意铺的嫩叶加厚好多层,娘子躺的还安稳否。呵呵,你可知自己睡了足两天了。我备了些果子,都是正熟的透透且汁液多的。娘子睡了这两天,醒来必定口渴,但这林中清水难取,所以我就备上果子给娘子。我拿来你挑捡尝尝吧。 玉郎君面上带着笑容,脚下手上就跟他的嘴巴一样,忙碌不停。 长宵倒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听着看着。她瞧得出,玉郎君的开心不作假。 接过玉郎君用芭蕉叶子盛放的果子们,长宵安静的从中选了一个,靠近嘴边吃起来。 玉郎君笑意拳拳的坐到她身边,瞪着眼睛孩子般问她好不好吃。 见他眼底诚挚的眸光,长宵忽地没来由鼻头发酸。强忍了吼底似要上涌的哽咽,她点点头。 啊对了……玉郎君忽地想起什么,从腰间拽出一支小竹筒,道: 我砍了一柄青竹做了这么个小壶,里面是我这两日晨间采集的花间朝露。虽不过几滴,但明目是极好的。娘子被人下了两次迷香,那种香料对人眼睛不好,娘子用这花间朝露清洗下眼睛吧。 接过玉郎君的竹筒,长宵将目光定定的投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认真似不愿露开一丝一毫的变化,半晌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晶眸若水,玉郎君坦然的由着长宵打量琢磨。露出春风般的笑容,他说: 这林边还有一片浆果丛,此时正是新鲜,我去再采摘些。娘子躺了两日,精神虽好些但身体肯定还是乏的。不如就此泡个汤缓解疲惫。衣裳我都为娘子备好,就在汤边青石上。我走不远,娘子有事唤我就好。等你泡汤好了,咱们再谈,放心,我必知无不言,不会存丝毫隐瞒。 说着,玉郎君便起身,长宵眼看着他向前走了两三步,人就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吞没一般没了踪影。 也不知这是哪般的功夫,竟能比轻功还迅捷简略,看着就好像…是神仙般。 不做多想,长宵对玉郎君没来由的信任。 他即说了不会走远,那必然不会远。他承诺会如实相告,那长宵就信他不会欺骗。 走到汤泉边,缓缓退下身上的桃缎,长宵驾轻就熟的将身子泡进热汤里。 水温不烫,浸在肌肤上暖暖的格外舒服。长宵将头也缓缓往水中沉落,直至水波没顶。过了好久,才哗啦啦让长发甩着水花从水中出来。 倚在岸边,举目望天。她将这些日的经历细细整理。 十几年的步步维艰,跌宕起伏。那些被她一直隐藏沉溺的情绪,就在这短短数日全部爆发。 她人生的起点便只是了那日灭族火夜,而章王密室一番鏖战,就像为本就熊簇的薪火又加了一把助燃的干柴。现下境地,无论想或不想,能或不能,报仇的时间如此毫无预兆的降临。大势所趋,就算自己功力未必达到,但都得搏上一搏了。 那场熊熊火夜是长宵人生真正起始。如此算来,她似乎生就便只一人。没有要保护的,也没有保护她的。十几年日月阁生涯,她孤孤单单艰辛异常,仿佛一直经历的都只有落魄寒冬这一个季节。 身体浸在温热的汤中,波上碧色倒映月光,幽幽的,朦胧的,玉郎君那张被月华映的美好无比的脸落在合着眼皮的眸子里。 他是第一个为她布菜的人,蜜汁南瓜,红糖山药,连长宵自己都几乎忘了,五岁之前,她贪吃也爱吃,阿娘常常为她做的都是甜腻食物。 崖坪木屋阶梯下的迎春,仿佛也是他眠醉的那夜才盛开的。 这男人出现的突兀,但他黏在自己身边却格外的顺理成章。他对她的好似全不掺假,一切做的驾轻就熟,仿佛惯常了百十年的样子。 就像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就恨毒了春万里,誓要搏命也得报仇一样。长宵相信世上既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自也不会有无来由的喜欢。 连番没来由的深情,今夜,无论如何,她都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玉郎君采集了浆果归来时,长宵已经衣冠整齐的在桐花树下。 接过一串挂着细密紫色果实的藤枝,长宵摘了颗放进嘴里,果然鲜甜。 现在能回答我了么,你是谁? 面对长宵炯炯的目光,玉郎君眸色显得安然,他道: 我是仙家,你也是。咱俩同属昆仑仙宫恒寂老祖门下,你是师姐,我是师弟。 玉郎君看出长宵听到此处时,面上的不可置信。于是,他抬指掐诀,只见水岸边一处茂密的蔷薇花丛中,粉色花瓣如雨被扬撒入空,婉转摇曳,像被人所控,舞的曼丽。而玉郎君也忽地离地,若扶风般飞入花雨中。而长宵更惊奇看到,他衣袍之下,竟腾出一双长剑,剑似有魂,跟着玉郎君在花雨夜空中舞动起来。 待剑舞作罢,玉郎君收了双剑回到长宵身边。看着长宵眯眼打量自己的模样,不禁更是莞尔。他道: 这是师傅教授的无尘剑诀,其实你也会的。他老人家那时拿私喂我,但我对师姐坦荡,一转头便将此剑诀先与了你。你比我聪明,学的也更快。我这些,还是你练好了督促着喂招给我才练成如此的。呵呵,不过,这些现在说来你肯定都是记不得的。想来,娘子必定疑问,既然你我同为仙家,为何会有今日境遇。这是因为你家族渊源之固,你是九颠山老继承人,在继位前是要往人间过两世磋磨历练的。我用了些法子才查到你这一世的机缘,知道此番虽为第二世,你却过得比第一世还要艰辛曲折。我不忍心,便想偷摸来陪陪你。可见着你入难境,便更是不忍置之不理。所以,那日章王府邸密室,便出手将你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