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的七弦无声夺命,一切发生都迅疾而静悄。 蛇有七寸,是为死穴。龙族也是一样。 活人筋条做的文武弦,弹奏的却是要夺龙女性命的慈悲佛音。 噗噗,老妪连着吐出两口鲜血。她的身体匍匐在地上,虫子一样,缓缓向龙渊爬去,或者说是向着他掌中的琴而去。 此刻的老妪虚弱至极,她的妖力或是神力消失,空中本来还在缠斗的长鞭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长情皎虹双剑将它劈砍成了三瓣。 长鞭像他的主人一样,可怜兮兮的掉落下来。 龙女好容易爬到龙渊脚边,费力的将苍老的骷髅手掌扣在琴上。 龙渊神情微滞,他忽然觉得老妪有些可怜。 眼前人物忽然模糊起来,当龙渊听到剪烛的小心时,自己已经被老妪从后反手扣住了脉门。 长情皎虹双剑回还,从正后方,向着老妪冲刺,作势要救主。 老妪口中发出古怪的卡啦声,远处地上断掉的长鞭忽然自动粘连,仿佛重生,带着拼死再搏的气息,向着双剑奔去。 长鞭的死而复生带着强大冲劲,双剑猝不及防,被它如蛇般缠绕,三件神器在空中又交织到一处,一时不分伯仲。 老妪的笑声在龙渊耳边响起: 嘿嘿,厉害吧,那鞭子可不普通,他是我的龙筋,是我自己为自己做的法器。 龙渊悍然,他这才明白老妪双腿不能行走的原因。 这婆娘手段的确够狠,给自己抽筋… 龙渊被自己想的一阵恶寒,身上不由打个颤栗。老妪的声音再次说: 莫怕,小子,我看你不错。刚才你看我的眼神,可比这和尚慈悲。嘿嘿。反正我也要死了,不如送你份大礼。 龙渊皱眉,心知老妪的礼物不是好礼。便冷声说: 你若要死就快些死。我没给过你什么,也不需你礼尚往来。 老妪又笑,她口中喷出的血染红了龙渊的耳朵。 掐着龙渊命门的手掌发力,将对方拉转身体和自己面对着。 龙渊惊骇发现,老妪一只手掌已经捅进了她自己的心口。滴血的心脏扑通通被她掏了出来。 身体好像被人定住,龙渊连抗拒的力气丧失。他平生头次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还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不是不会反抗,而是已经忘记了反抗。 老妪还在笑,笑容异常开心,好像她完全不会感到痛。 骷髅手掌猛力戳过来,那力量狂暴迅速。龙渊方方感觉到痛时,老妪的手掌已经从自己身体离开。 她将那颗自己亲手剖出的血淋漓的心脏塞进了龙渊的身体里。 那里面有如来的慈悲,哈哈,小子,从此你便天下无敌了。 老妪终于放开龙渊的手,歪着身子倒在地上。 这次,她是真的再起不来了。 强扭过头,面目狰狞的看着剪烛,她哑声道: 我将如来的法相送给他了。嘿嘿,你们不是朋友么,他舍身救你,你呢,杀了他取回法相…哈哈…慈悲…我要看你如何慈悲… 老妪至死眼睛都不曾合上。 那双绿色瞳仁散的没了精神,至死呆呆的望着苍天,满含哀怨。 心口的痛迅速在身体各处泛滥。龙渊步履蹒跚的走了几步,就轰然倒地。 耳边传来剪烛阿弥陀佛的佛号。 眼前晃着鸣鸾的脸,模模糊糊,却还是那么好看…… 天地都在旋转,脚下踉跄的步子走的很累。 龙渊隐隐约约晓得,是剪烛架着自己在走。原本这和尚受的伤也不轻,但他现在肯舍命拉着自己奔走,这份好意自然应当心领。可是,龙渊虽领情却还是有埋怨。 不是罗汉么,腾云不会啊…飞天不会啊…气功总该有吧…奶奶的,老子再这样被你折腾,疼不死也得累死了吧! 所以,这款神志浑浊的龙渊,对剪烛和尚,存着一份糊涂一份清楚。 糊涂—— 糊里糊涂浑浑噩噩的被他拖着跑路。 清楚——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抱怨和尚是个没本事的罗汉。 遥遥的,已经能看到出去的雾障口子了。 剪烛好像在耳边说了句话。 胸口的疼痛一直就没有减弱过,龙渊只觉疼的他脑仁要炸了,耳朵也跟着失了灵性。 不过十里的雾障,当初进来时何等轻松,现在要出去却难若登天。 心口有个血窟窿,是龙女塞心时捅的。血没有流太多,应该是她那颗有如来法相心脏的缘故。可是,血窟窿愈合的痛楚却是清晰而残酷的。 这就是最名副其实的—— 心疼。 胸腔里挤了两颗心脏,噗噗通通,跳的像在身体里发了地震。 长路漫漫,终有尽头。 总算到了出口,正还是南门那位仙将。 八卦镜就正对着出口放置,那光见人就亮,照的龙渊更睁不开眼睛。 仙将在吼,更多的还有震惊。 他在镜中看到了龙渊的战绩…… 有人把仙将搡到了一边,剪烛跟着遭殃,本就虚弱的他给扯飞出去,正好落在仙将身上。 两个人交叠着,不约而同惊讶的看着,那位生猛的绝色女子。 阿鸾… 龙渊软软的躺进梦寐以求的软玉温香里,这最后一眼他是真的看清楚,瞧清楚了。是鸣鸾,她来接他了…… 星辰变换,天地如梦… 光阴似旧,咫尺天涯…… 龙渊这一睡便睡得很是踏实,一恍惚间就过了近四十年…… 鸣鸾那时耐不住,便只身往流沙地出口等着。见他出来竟是几乎气绝的模样,当下就急了。 当着众多仙将天兵的面,她将龙渊横抱着跳上了仙鹤往昆仑赶。 当时的鸣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师傅,救他。 身下的肥鹤开始时飞的姿容展翅,一如既往的潇洒。鸣鸾心思记挂着龙渊的性命,便觉得这飞的很不顺意。她当时几乎是掐着肥鹤脖梗后的肉说: 最多三刻,若到不了昆仑,我就开始拔毛! 嗷呜—— 肥鹤发出惨呼,它平生在昆仑养尊处优,好面子的毛病和恒寂如出一辙。对自己一身皮毛自视甚高。听到鸣鸾的威胁,又感受着来自脖颈的施压。到过西天,见到弥勒都不惧的肥鹤,第一次感到女人的可怕。 竭尽所能挥洒羽翼,把出生时捅破蛋壳的劲儿都用上,好歹也才被鸣鸾拔了四把毛而已,幸不至秃。但这也让肥鹤很伤了一阵自尊。 恒寂见着龙渊时,意外更甚。 他看着气息奄奄的龙渊,始终想不通,自己的计划哪里不够周全,这小子竟能伤至如此。 直到把龙渊放平,见着他胸口已经愈合的还剩半拳的血洞,还有那血洞里跳动着的金色,恒寂老祖才隐约明白点什么。 先为龙渊输送了三个甲子仙力,助其两颗心跳平缓,暂保性命无忧后。恒寂就又遣脖子上秃了四把毛的肥鹤往天宫送信,让太乙真君送大黄丹来。 肥鹤正在自惭形秽,没有硬着头皮飞天的勇气而踌躇时,天上却来人了。 仙将的那位南门天王,在龙渊和鸣鸾前脚走他后脚就去天宫报信。天帝听闻小儿有难,哪里还坐得住。带着媳妇和十二儿子就匆匆赶来。当然,以天帝之谨慎,他也没忘记将太乙真君拎上。 这位被天帝做以备不时之需而牵来的太乙真君,还真是对了。 恒寂见到太乙,比看见龙渊那一大家子皇亲国戚还亲切。他拉了太乙就去掏人家袖子,特轻车熟路的攥了两粒大黄丹,也不兑水甚的就往龙渊嘴里塞。 好在太乙的丹药上乘,大黄丹别看个头大,入口即化,就算龙渊昏迷不醒,吃起来也不费劲。 有了两颗大黄丹,当即龙渊脸上就有了不少血色,只不过,还是醒不来。 恒寂和太乙两个各自诊看,意见一致,龙渊要醒,需得等那颗佛心与身体相容。 如此一来,才会有此漫漫四十年之久。 龙渊醒来那日,正是昆仑连绵三日的大雪方停。 他因这四十年的昏睡病中,躺卧便都一直被恒寂安排在天澜园中。 自龙渊长睡,太乙真君来昆仑更是勤谨。因为天帝有话交代,恒基老祖这边有何需求,都要满足,一切都以救天家十一郎为前提。 彼时两个老神仙在棋桌边手谈正酣,骤然见着仅穿件单薄长衫的龙渊站在院里,一时也都反应不及的呆住。 二对一的三双眼珠子对了半晌,还是当师傅的心疼徒弟,忙唤他过来坐下,并解了自己的斗篷让恒寂披上。 太乙是在恒寂这一串动作之后,才过来。而他之所以会比恒寂老祖迟钝些,乃是因为这老儿脑筋灵活。他趁恒寂起身一瞬,时不我待的换了一颗落子,将眼瞅着自己就要玩完的棋局又给盘了个半死不活。 抓了龙渊的手腕,太乙真君将脉象号的真切。又探过耳下,颈侧,胸口几处大穴,确定龙渊是好人一个了,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