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沉默。
贺元和周翎快速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贺元的声音响起,温和中带着丝笑意:“姑娘思乡情切,乃人之常情,这样罢,”贺元一顿,复而允诺道,“明日我派人给姑娘送过来。”
“多谢贺将军。”玉翠眉眼低垂,轻声细语地回,可掌下的被面却被攥得更紧了些。
“还有……”玉翠光是想想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紧张地红了脸,一时间脊背僵直。
“还有什么?”一旁的周翎笑问,又补充道,“玉翠姑娘,你要是还缺旁的,也一并说出来就是,用不着客气。”
玉翠心一横,快速说:“我还想拿一下贴身的小衣。你们这儿的……肚兜,我也穿不惯。”话到最后,语速愈快,声音却越降越低。
玉翠一张脸红得像是枝头的熟杏子,呼吸也变得很热。
其实,如非万不得已,玉翠也不想说的如此直白露骨。可是没办法,她有重要的东西藏着内衣夹层中,必须拿到才行。
若是说的隐晦,被驳回的可能性太大。而在这件事上,玉翠宁可尴尬丢脸,也不愿冒险。
玉翠这话落下,空气尴尬地僵住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
周翎视线下意识想要往下移。
榻上少女玉颈白皙秀气,宛若凝脂。几缕微曲的碎发垂下,贴在颈侧,隐隐没入素白的交领衣襟之内。
周翎目光只停在素白的内衬之上,就倏然收回视线。他望了望帐顶,又看了看地上的毡毯,最后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想,他之前挑起的小衣裳,莫非就是这姑娘的……小衣?
如此想着,周翎耳后蹭的发热。
记起那事的,自然不止周翎一人。贺元手握成拳,抵在唇前干咳了一声。他面色如常,双眸清正,似是没受到多大影响。可耳尖处的微红到底泄露了心底思绪。
玉翠见他们没回应,也有些急了,贝齿咬过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玉翠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将覆在身前的青缎被子倏然扯下。她穿着松松的素罗中衣坐在榻上,腰侧有细长的系带,挽了花结固定住。可即便如此,也依稀可见侧面起伏的轮廓。
周翎和贺元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玉翠睫毛微颤道:“我……我是真的不习惯。”此刻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颤音。青碧色的发带柔婉地拂过面颊,衬得眉眼干净而羸弱。
虽则有所图谋,可这话也千真万确。
古代的肚兜对于玉翠而言,实在不合适,穿了跟没穿的感觉差不多。现在又得跟两个比她还小的少年谈这种事,还是用如此直白的语言及动作。
玉翠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要掉光光了。可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她多想,即便此刻尴尬到想要遁地而逃,玉翠也得逼着自己照原计划进行。
周翎盯着榻前茶几上的腊梅纹饰贺元目不斜视,只望向玉翠的眉心。
“是我们考虑不周。”贺元打破了沉默,斟酌着措辞,“姑娘所需的……东西。我明日会派人一齐送来。”
“不必,”玉翠连连摆手,“我自己去拿,成吗?”
她咬了咬下唇,两颊绯红,声音低低的却很清晰:“这种私密的东西,还是我自己去拿比较好。我不想……不想再麻烦别人了。”
她仰起头,水盈盈的眸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绯色的面庞显露出姑娘家特有的羞涩。
贺元耳后的热意渐渐散去。他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少女,面色沉肃。
玉翠强作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竭尽全力表现得无害、诚挚。
贺元眸光压深。他的唇瓣偏薄,稍显绝情,可眉眼间的正气偏偏将这份绝情很好地掩住。
半晌,贺元终是出声:“姑娘腿脚不便,不如……”
“我可以拄拐杖的。”玉翠没等他话说完,就连忙表态。她手撑在床侧的茶几上,身子前倾,眼底满是希冀与祈求。
许是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急切。她又迅速收回手,笼在袖下。玉翠坐直了身子,语速放柔放缓:“贺将军,您就给我留几分面子吧。这种东西,就算是让陈大娘去拿,我也还是……”
她话未说完,适时停下。垂眸紧张地抿着唇角,手无措地搭在被角,一点点往上扯,想盖至颈下。
从贺元的角度望过去,那姑娘面上的红晕愈深,已悄然蔓延到了瓷白的颈后、耳垂。就像一只被逼至墙角的小兽,瞧着可怜又无害。
贺元审视地望着她,沉寂无言。他眸色极黑,几乎无一丝杂色,看着人时,若是不说话,旁人很难窥得他的心思。
玉翠等不到他的回答,不由得攥紧了被子。
她抬头,又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周翎:“周小侯爷,求求您了。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向你们开口的。”
这两个人,她总得说服一个。玉翠知道,他们俩就是军营里能做主的人。
周翎闻言,目光从茶几上抬起,移至她面前。那姑娘眼尾泛红,看着怪可怜的。
周翎心下一叹,侧首道:“阿元,不如就让玉翠姑娘自己去拿罢。”他们俩扣着人家姑娘的小衣不放,传出去也不好听。
贺元松口道:“那便依姑娘所言。”
玉翠心下欢喜,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克制地露出浅笑,弯眸道:“多谢。”
尾音轻轻拖曳,玉翠紧张地咬字:“晚饭后、我可以去拿吗?”她磕巴了一下,红着脸继续解释:“我晚间想……擦洗身子,换身衣裳。”
玉翠觉得自己在这两个少年面前,已经丢光脸了。可为免夜长梦多,出现差错。还是乘热打铁,赶早办完最好。
贺元似是没料到这姑娘竟如此……语出惊人。一时间也是微怔,片刻后才应下:“可以。”
玉翠高悬的心这才算放下,语气软软道:“谢谢。”她袖下原本紧握的手掌缓缓松开,被细汗濡湿的掌心也渐渐干燥。
“姑娘好生休息罢。我和阿翎还有军务处理,就不叨扰了。”贺元缓声说罢,便掀开帘子,大步离去。
周翎冲着她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桃花眼笑意不减,语气也轻快:“玉翠姑娘,我也走了啊,你好好歇着,改日我再来看你。”他视线规矩地落在玉翠的面上,未下移分毫。
玉翠点头柔声回:“好,周小侯爷慢走。”平心而论,方才若是没有这位出言相助,那贺将军不一定能松口应下她的请求。
待到两人都离开后,玉翠紧绷的双肩松了下来。她大口呼吸着,不无庆幸地想,总算是完成了一步。
自热火锅已然变凉,上头不再冒出翻腾的热气,只几缕细细的轻烟。
玉翠端起塑料方盒,一口一口慢慢吃下里头的配菜。菜凉了,她也不在意。她告诉自己,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够从这里脱身。
晚饭刚吃过,玉翠就杵着拐杖出了帐门。
陈大娘从旁小心搀扶,关切地念叨着:“姑娘要拿什么东西,这么急?等身子好全乎儿,再去拿也不迟呀。”
玉翠摇头说没事。
陈大娘劝着:“姑娘要珍惜自个儿的身子。王大夫可说了,姑娘这腿得卧床静养,不宜挪动。这万一要是落下个病根,往后可怎么得了?”
玉翠红着脸解释道:“陈大娘,我缺些里头穿的衣裳,实在不方便。”随后又补充说,“帐子里闷,能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其实自打在贺元与周翎二人面前开口之后,玉翠在陈大娘面前也就不再遮掩着了。
好在陈大娘心善,并未因此怪责她装哑。反替她找借口,宽慰说:“姑娘在此人生地不熟,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对此,玉翠十分感激。若说这军营里头还有谁让她觉得不舍,恐怕就只剩陈大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