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拍卖厅二楼的房间里。 看台上若影若现的光线投射入内,映照着屋内几人悠闲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男子。 若季雨寒看到他,定要吐槽一句:骚包。毕竟,她日常见到风靖寒,多是冷肃风格,靖宇也是清俊风格,而这位呢。 身形颀长,身着靛蓝色长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精致的银丝边流云纹,腰间缀着一条青色宽边锦带。头发以一顶银冠束起,冠上还缀有一块白玉。 如此翩翩公子,正是昨日那闵易闵三公子。 风靖寒本坐于正厅看着台前,见他过来,倒也未出声拒绝。 毕竟,他也很好奇眼前这位闵三公子。 根据探查的信息,闵三公子一年前由闵家接回,作为了继承人培养。 为人闲散浪荡,终日游走于女人酒色之间,身边多个美艳婢子。 如此行事作风,若不是昨日季雨寒的表现,实在不能将他与杀手联系在一起。 但季雨寒并未说出真相,风靖寒一时也不能定论,此刻见他主动前来,便抱着接触的意思。 闵易进了房,自若的坐下,挥手叫了丫头过来,竟是点了一桌瓜果茶酒。 五百两银子的贵宾座票,让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闵公子有何要事?”风靖寒见他吩咐着丫环,耐心的等着他说完后才面不改色的问道。 “受我家老头之命,前来与风庄主商谈合作一事。”相比风靖寒的正襟危坐,闵易十分慵懒的坐到护栏边,右手搭在护栏上,随意的四处看了看。 他这模样,分明无意谈合作一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风靖寒右手常年握剑执笔,手指粗糙,虎口及指腹处可见厚厚的茧。而闵易搭在护栏上的右手,虽不如女子柔荑细滑,却依然养尊处优,不见厚茧。 风靖寒收回视线,越发惊异。从手来看,不像练武之人。 莫非是他想错了,季雨寒惊慌之事与闵易无关? “不知你所指合作一事,是何意思?”风靖寒倒是主动开口问了。 闵易接过丫环递过来的茶,目光移向楼下看台处,台上季雨寒正讲述着点翠头面一事。 “但□□圣训:‘汝生长富贵,当念惜福,岂可造此恶业之端’犹在耳旁。今玉品阁特以青绿丝绸、翡色琉璃仿制了头面一副,与点翠头面一道拍卖。点翠头面蕴华贵万福,仿制头面蕴吾等当谨记□□‘惠养万物”之训,惟崇尚俭素,扬祖宗盛德之风。且啸风山庄点翠头面拍卖所得,将拿出一成设立粥铺,以安饥民。” “都说啸风山庄实力雄厚,想来皆因风庄主慧眼识人。”闵易支手枕着下巴,目光不离台上之人,像是在审视一件猎物般,尔后意犹未尽的说道。 他指的是季雨寒。 风靖寒容颜隐在暗处,毫无感情的双眸微微回头,也注视着台下畅所欲言的季雨寒。 昨晚她盈润双瞳无助的望着自己,让人禁不住心思柔软起来。 “她的确不错。”风靖寒索性顺着他的意思,淡淡开口,语气倨傲简洁冰冷。 “听说她是你庄里管事?”闵易转回头,坐直了身子,此刻方作出要认真谈生意的样子。 “嗯。”风靖寒应了一声,审视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素闻风家茗茶美名,今日家父特命我与风庄主商谈茶叶合作一事。”两人各有心思,闵易便顺便引出了今日来意。 只是话说的毫无诚意。 “下午将拍卖风家明年四种绿茶代理,闵公子不妨试试。”风靖寒的目光和语气,没有倨傲,也没有嘲讽,也没有情绪波动,用季雨寒的话来说,真正的目中无人。 闵公子摇摇头,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一丝恣意桀骜。 “这倒不急。”闵易出声。 左侧后方一位客人已出了三千两的高价,似乎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那点翠头面虽是精致,也不过一两千两银子罢了。 “比起茶叶这等死物,我倒觉得人更重要。”闵易目不转睛的盯着季雨寒,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货品似的。 这种露骨的目光让风靖寒有些不悦,他沉下脸,一言未发。 “我愿出万两银子,不知风庄主可否割爱?将此女子送给我?”闵易薄唇扬起意味不明的笑,直直的打量着风靖寒。 对面男子黯沉锐利的眼眸,浓黑如墨,又冷若冰霜。 莫非提到季雨寒,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她不行。”风靖寒乌黑深邃的眉眼透着浓浓的坚毅,冷冷默默的语调,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啸风山庄之人,妄谈买卖。” 闵易拿起一粒莲子心,轻轻剥开,虽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依然不容置喙。 “昨日禅茶后我便对她一见倾心,只想着能将她收在房里,怎么,莫非她是你的女人?” 一见倾心? 成日游走于女人之间,房中多个美婢…… ‘我不愿做侍妾,也不愿近身伺候他人。’ 风靖寒脑中浮现出季雨寒签卖身契前说过的一句话。 她如此拼搏努力,不过是不想受人约束而已,如今有人竟有人要将她收入房中… “她虽是庄里管事,终究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岂可为人妾侍,遭人轻贱。”风靖寒薄唇紧抿,语气森冷。 “世间女子有谁愿意抛头露面,成日奔波?风庄主又焉知她不愿为人妾侍居于内室呢?” 风靖寒默,目光微转,定定的看着台上正笑着报价之人,定音锤敲响,点翠头面已成交。 肆仟柒佰两。 四倍于当价。 昨日那贵夫人道:女儿家岂可扮作男子抛头露面,毫无廉耻教养… 而她说:她说的没错,只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什么可生气的。 他心底最柔软的位置如同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泛起层层涟漪。 台下一蒙着面纱女子已开始了舞蹈,绝妙美伦,只是舞蹈似曾相似,风靖寒凝神,默默的看了半响。 正想着,外间丫环道林姑娘来了。 丫环掀开莆帘,林紫烟进了来,身后跟着秀妍。 “庄主。”林紫烟淑女的福了福身,又见此处有别的男子,竟是昨日那闵公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坐。”风靖寒点点头。 林紫烟顺着他的目光,落到台下身姿曼舞的白秋新上,便笑着道:“台下舞者乃伊香园的教习艺师白先生。妾身的舞技也是得她指导。” “柔娆轻曼,妩媚纤弱,虽不知此女容貌如何,但如此妖娆身段,亦是难得。”那闵易打量着台下白秋新,自若的点评着。 他这般露骨的话语让林紫烟也颇有些不自在,男人眼中,女人不过是可供赏玩之物而已。 风靖寒拿过一旁的拍卖品册,戴在女子脖项上的首饰名为:出水莲心。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风靖寒淡淡念出一句,目光清离:“她很会选人,二者相得益彰。” 众人随他的话,也注意到了女子所佩戴的项链,的确不俗。 “无暇胜玉美,至洁过冰清。”林紫烟也轻声念了一句,她目光里星烁闪动,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极美。”言罢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以物自喻罢了。 闵易听闻,淡淡道:“出水莲心……出淤泥而不染。”他若有若无的看向了林紫烟,目光在二人身上轻轻打量着。 他这般一说,林紫烟便羞涩的低下了头,恰到好处的温柔与黯然。 风靖寒转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的林紫烟,神色没有异样,依然平静漠然,只是清冷的双眸锐利,林紫烟有些慌张。 风靖寒挥手,叫了丫头过来,漠声吩咐道:“去告诉季姑娘,出水莲心不必拍卖,已有人买下。” 丫头去了台下,正向季雨寒说着什么。 随即季雨寒不解的目光便望向了二楼,闵易凭栏而坐,朝她举了举手中的杯盏,微微致意,季雨寒脸色微变,又看向了他旁边的风靖寒,见对方点了点头。 她似乎有些无奈,终究眼波流转,开始了下一轮。 不一会儿,丫环已将包装好的出水莲心呈了上来。 “庄主。” “给林姑娘。”风靖寒头也未抬,随口说道。 他话音一出,一旁的秀妍也不禁低呼了声。 闵易举起茶盏,注视着内侧淋漓的花纹,建宁茶盏,纹饰精美。 他轻抿了一口茶,哼笑一声:“风庄主出手阔绰,艳福不浅呀。” 他话语满是讥讽,风靖寒却并不受影响,只站起身道了声:“失陪。”便快速的出了去。方才跳舞的女子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此时出来,是想再确认一下。 看台幕后房间是各表演者换装化妆之地,白秋新洗净脸上脂粉,换好了日常妆扮,才又出了去。 风靖寒隐于二楼雅阁内,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方才的女子。 他印象里的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十余年了,怕是相貌与身形都会变化许多吧。 即便如此,也应是容颜姣美。而眼前的女子,相貌平凡,断不会是同一个人。 他忆起父亲临终时的嘱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并未照顾好她,反而,因他的过失,她被…… 林紫烟与秀妍回了隔间,秀妍打开盒子,忍不住叹道:“小姐,这项链好美,庄主待你真好。” 林紫烟并不见喜色,她执起一旁的仕女宫扇,轻轻遮住半张容颜:“帮我戴上吧。” 秀妍十分欢欣,赶紧将项链戴上,白皙的脖项,露出精致的锁骨,与那翡绿的项链相映生辉,美得令人窒息。 上午的拍卖会已结束,林紫烟与秀妍去了正厅,见季雨寒正靠着几桌小憩。 自林紫烟进来开始,便刻意用宫扇挡住了项链,此刻不经意的露出,成功吸引住了季雨寒的目光。 三千两银子,未参与拍卖,风靖寒说有人买下了。 季雨寒愣了两秒,心里似有千言万语要问,终是忍住了,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串项链:“紫烟姑娘这串项链成色极好,想必价值不菲吧?” 林紫烟微低下头,目露羞涩,非常的小女人神态。 她这表情,分明已说明了一切。 是的,风靖寒一掷三千金,博红颜一笑。 季雨寒心里仿佛一万头那啥狂奔而过…… 她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请来白秋新,想了那么多台词,被风靖寒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 已被人买下。 “庄主也夸季姑娘慧眼识人。”林紫烟低声道,只是嘴里夸着季雨寒,她自己却不由得红了脸。 “哦?是吗?”季雨寒淡淡问道,态度已有些冷淡。 “庄主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二者相得益彰呢。”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秀妍接了话头,语气里满是得意。 “莫要乱讲。”林紫烟转头轻训了一句,又转回头来,朝季雨寒羞涩一笑:“庄主道季雨寒慧眼识人,白师傅与这项链相得益彰,更添荣华。” 季雨寒有些无语,林紫烟这话秀恩爱秀的过于明显了。 明面上风靖寒在夸白秋新,可他将出水莲心送给了林紫烟,不是侧面说明了林紫烟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 “紫烟姑娘此话不对。”季雨寒喝了一口水,见林紫烟惊异的眼神,便笑着补充:“并非我慧眼识人,庄主才是。” 昨日那只山茶花发簪怕是要送给林紫烟的,只是季雨寒刚好需要,才给了她而已。 山茶花,空谷幽兰般的美;出水莲心,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 风靖寒果然慧眼识人。 昨晚之前的季雨寒,大约是冰天雪地里躲在屋内不肯出去的一只小猫。 屋外美妙的景色,自由的生活吸引着它,引诱着它走出房去。它走到门边,犹豫着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昨晚后,久经挣扎的它,伸出了前脚,轻轻往前一探。 可今日此刻,伸出的前脚,感受到刺骨的冰冷传来,它又灰溜溜的躲回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