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楼是一栋独楼,距离风靖寒居住的寒清苑及季雨寒居住的梅沁苑不过两三百米,顾名思义,书房,亦即风靖寒办公的地方。 季雨寒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 她推门进去,见风靖寒坐于书桌旁,天,现在才早上八点,风大庄主你也太勤奋了吧。 风靖寒外出一月,庄中诸多事项尚需过目,此刻他的面前堆了不少簿记,应是这段时间累积下来的工作,真可怜。 季雨寒进来,他头也不抬吩咐道:“你去古叔处将账簿清册取过来。” “方才古管家已让我带过来了。”季雨寒递过手里的本子。 他唔了一声,并未抬头,接过账本,看了起来。 哇,好高冷。 季雨寒四处看了看,这个书房较大,约一百五十个平米左右,书房两侧摆了约八个长书架,上面满满地摆满了书。 这些书他都看过了?季雨寒深深的怀疑,风家不是商贾吗?倒不像是书香门第吧。 进门左侧光亮处是风靖寒的办公桌,长约两米宽约一米,桌上除开笔筒和墨盘,摆满了各种账簿。 装饰好少,有些沉闷,连个摆件都没。 季雨寒瞅了瞅他的墨盘,干的,于是她坐到他对面慢慢磨着,从前季雨寒的父亲经常练字,她便常帮他磨墨。磨墨的过程大约六分钟,期间她俩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没有进行交流。 季雨寒终于明白,雪珊的淡定是如何养成的……当你每天面对一个说话不超过十个字的人。 好在季雨寒比较适应环境,遇到外向的人她可以滔滔不绝的讲一天,遇到内向的人她也安然自得的沉默。 “你可会算数?”风靖寒抬头,看了看季雨寒。 数学可是季雨寒的长项。 季雨寒点点头:“略懂。” 低调一点的回答。 下一秒风靖寒已递过来一个本子,季雨寒一看,上方几个字:内务简记。 若她没有领悟错误,风靖寒的意思是让她检查账簿? 可是这样真的好么? 把账簿随便交给一个丫环? “理一下。”风靖寒用眼神示意了她面前的账本,吩咐道。 前几日在回程的路上,有丫环闲暇时玩牌,风靖寒关注到季雨寒在旁边迅速的计算出输赢的银钱,诸如翻几番,欠钱几何她都能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主子的话语好少,命令也是。 季雨寒有些汗,只得拿起账簿坐到一旁的案桌上。 原来那是庄里近一年布料开支和伙食采买的登记簿,好在宋朝的字体大多已接近繁体字,好在她看过不少港剧和古文书籍,辨认并不困难。 虽然厚厚一本,但因是毛笔字,个大距宽,很多数字对她来说都是口算,很快便翻完了大半。 双方十分沉默的过了约一小时。 风靖寒抬起头来,朝季雨寒看去,见她半靠在椅背上,十分闲适,左手每个片刻便往后翻一页,那本账簿她已快要翻完。 她右手拿着毛笔,却并没有写字,此刻那只毛笔在她五指间纷飞流转。 没错,季雨寒在转笔。 这…… 风靖寒是第一次见人将笔在手中转动,还如此灵活无误。 这般悠闲。 “可看完了?”风靖寒觉得有必要出声,他可不希望季雨寒对待账簿如此随意。 哦。 季雨寒抬头,将手中笔归位,合上账簿,点点头:“嗯,结束了。” “哦?”这大大出乎了风靖寒意料。 方才他已看过这本账簿,然后交给她看,想试试她,未想到她速度竟这般快。 “结果呢?”风靖寒掩饰住自己的诧异,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季雨寒拿起旁边的一页纸,上面是她方才看过后作的笔记。 “数字上,第十八页记录采买衣料弄错了,应是四十八两四钱。” 季雨寒对数字很敏感,所以她很自信的说道。 “嗯。”风靖寒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一句话,有些高深莫测。 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季雨寒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在测试她。 季雨寒抬头看了看他,见他此刻正闲适的靠着椅背,也正看着自己,于是季雨寒只得继续说道:“另外,我有几点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风靖寒回答的很果决:“讲。” 好简洁的对话,季雨寒腹诽一声。 “庄里每月布料采购约五十两,可五月采购却足足多了三十两,五月天气渐热,布料需求不应过大。” 季雨寒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完后向风靖寒看了一眼,他仍是沉默,季雨寒又接着说道:“四月厨房购买萝卜花了一百二十两,可萝卜产于每年冬月,季节不合,何况,那么多萝卜不会坏么?” “唔,还有吗?”风靖寒已离开椅背,坐直身子,看上去严谨的多。 “我注意到腊月初七那日,厨房送菜的接收人并非平常的钱婶,而是一名叫做二福的花匠。”季雨寒并不知其中原因,只是直觉的说了出来。 “你怎知他是花匠?”风靖寒微微眯眼,似乎忽然警觉,让人琢磨不透的语气。 “掐指一算。”季雨寒吐吐舌头,笑道。 风靖寒略挑眉,一点也不觉得幽默。 季雨寒扁扁嘴,如实回答:“清早在古管家处,一名叫二福的男子正在搬花,还特意问了是否需要给寒轩楼送一盆。” 季雨寒听到风靖寒轻笑一声,她朝他看了一眼,见他轻扯嘴角,明显带了笑意。 看来自己是小看她了,风靖寒想。 明察秋毫,思维敏捷,善于总结,还有点小调皮。 “每隔二年,庄里会重新裁制下人衣裳,今年正是四月;需一次性结清去末农户的萝卜款,固有一百二十两;因腊八大宴,且二福与钱婶乃夫妻。” 风靖寒一字一句的解释道,释清了她的疑惑。 这些关键点风靖寒也曾关注到,特意询问过。他从商数年,且操持庄里各个大事,对许多细节有天生的敏锐。 可季雨寒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当然他不知,对于考了注会的会计和审计的季雨寒来说,这种账目小儿科了好不。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季雨寒还没有说。 流水账虽记录简单,但审阅归纳起来却十分困难,看这情形,风靖寒需要查阅各个账簿,可想而知多么痛苦。 不过季雨寒并不打算提出来,一来毕竟流水账是古时常用的记录方法。二来,她不愿初来咋到便如此表现,也许风靖寒会觉得她的建议可行,但会遭遇他人的鄙视。 风靖寒原想,季雨寒如此好动活泼,怕是不会习惯在寒轩楼的工作,在这里,他也不喜人太过呱噪。 不过显然他多虑了,季雨寒安静自若的替他磨墨,悠闲的看账本,不同于其他丫环小厮的拘束和窘迫。她显然并没有一点一庄之主在此的紧张。 风靖寒发现,也许是他太长久的寡言少语,寒清苑伺候他的人也都性子沉静,可他今日竟觉得,有个活泼开朗的人在他旁边,他也并不觉得烦。 有时候累了乏了抬眼起来,听她调皮的说两句,看一看她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从前父亲在世时,虽是商贾世家,可从未懈怠于他们的课业。 寒轩楼藏书较多,正好季雨寒在此,他打算让她认真归类整理下书籍。 其实季雨寒也发现了,书房较大,八个书架也堆满了书,季雨寒粗略算了算,少说也有几千本。 风靖寒让她整理书籍,倒没有说具体要求,季雨寒决定按照现代的图书管理方式——分类编号。 可惜古时没有阿拉伯数字和字母,编号很不方便,明明“A1”就可以实现的功能,变成了“天字一”。 古时的书籍大多用麻线装订,所以每本书上挂上小标签十分容易。如此只需登记造册,分类标签,按序放置就可。 风靖寒并未明确完成时限,而且她首要的任务是磨墨倒茶看账簿,闲暇时间整理书籍。 好在季雨寒爱看书,这个过程她遇到喜欢的书籍便坐下来慢慢看,有时遇到不认识的字或不理解的句子,问问风靖寒他也会解答。 如此看来,工作倒也不难,前提是忽略掉她那一手蹩脚的毛笔字。 虽老爸爱练字,季雨寒的钢笔字也写的十分漂亮,但不代表季雨寒会写毛笔字,现今社会打印和签字笔十分方便,浮躁的社会谁还有多少耐心练习毛笔字呢。 这是季雨寒一开始看账簿时做笔记就发现的问题,于是,她觉得自己当务之急需要先弄一支合适自己的笔。 方才看了一个多小时账簿,又与风靖寒讨论了半响,已快到午时,得风靖寒允许,她可以下班了。 啸风山庄的衣食住行倒也方便,丫环的衣服会有人专门裁制,虽不昂贵却也舒适大方。各院的伙食皆是自己苑里厨房负责,而其余人的伙食由大厨房每日送餐,这简直让季雨寒欢欣鼓舞。 季雨寒经池塘回梅沁苑时,才注意到塘里的金鱼,昨夜天黑,今早着急赶去古管家处,倒没有好好打量过。 原来池塘里还有含苞待放的荷花,还有摇曳游动的金鱼,还有绿意盎然的荷叶,还有清澈见底的池水。 这个荷塘位于寒清苑和梅沁苑之间,是去寒轩楼的必经之路,夏夜出来散凉,每日经过观赏下荷花,想来都十分惬意。 季雨寒正沉醉于自己的想象中。 “你是谁?”身后传来一个脆脆的童音。 她回头一看,是个小男孩,大约六七岁,正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你又是谁?”季雨寒朝他笑了笑,反问回去。 “我叫风竣扬。”小男孩撅着嘴,奇怪的看着她。 昨日他去学堂上学,因被夫子罚背晚了些,回庄时天已黑,只听说风靖寒回来了却不得见。 风靖寒一早便去了寒轩楼他也没见着,还好今日夫子有事放了假,他便趁着中午来寒清苑。 远远见一个姑娘,水蓝色的衣裙从寒轩楼哼着歌走来,在池塘边闲赏。她的衣着并不是庄里的丫头(当然季雨寒目前还穿着靖雪的衣服),面目也没见过。 况且,寒清苑的丫环都严肃无趣的很,哪会如她一般哼着歌过来。 “风竣扬?”季雨寒在口里念到,姓风? 季雨寒有个不知名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爹是庄主!”风竣扬见她一脸困惑,鼓着腮,自豪的解释道。 “你爹是风靖寒!”季雨寒惊呼出声,这个……信息量太大。 风竣扬奇怪的点了点头,对她的惊讶很奇怪。 天啦,风靖寒居然都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了,据月儿说,啸风山庄并无女主人,风靖寒几人也并未婚配。 不过季雨寒显然想的太简单了,以风靖寒如今二十七岁的年纪,有一个儿子太正常了。 根据她浅薄的古代知识所知,没有婚配,只是指没有正妻,但有个侍妾甚至外室都很正常,何况,还有可能是亡妻所生。 天啦,让她缓一缓心神。 “你还未告诉我你是谁呢?” 见季雨寒兀自沉思的样子,风峻扬不高兴的说道。 说实话,这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圆嘟嘟的脸,黑黑的眼睛,稚嫩的语气。 季雨寒笑了笑,“我呀,是你爹的……丫环。” “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他眨着小眼睛问道。 “山庄这么大,小少爷没见过我是很正常的。”毕竟她也只当了半天。 “哦。”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季雨寒对他眨眨眼睛,忽然兴起了逗他的心思。 他愣了一下,可能是生为小少爷,养尊处优,没见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丫环吧。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语气有点急。 季雨寒与他对视,清了清喉咙,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对他说:“其实,我是仙女!” 他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骗人,仙女怎会是我爹的丫环?”年幼归年幼,不过倒是挺聪明的嘛。 “若我不是神仙,那我怎么可能敢跑出来偷懒,你爹定会生气的。”骗小孩子嘛,多容易啊。 他低下头,似乎在思量这句话的对错。不过,抬起头来时,还是一脸疑惑。 “你不信?”季雨寒脸色严肃起来。 风峻扬狐疑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不过表情也大概差不多了。 “那好,给你看看我的法宝。” 季雨寒手揣进兜里,摸出电子表,在他面前晃了一眼,按了下表侧面按键,表的背景灯光开了,蓝蓝的,十分好看。她将他的手摊开,将光束洒在他的手上,他好奇的想用手握住,却发觉握不到,季雨寒又按了下按钮,灯光灭了。 “这是什么,我能看看吗?”这小家伙肯定没有见过能发出蓝色光芒的东西,充满了好奇,眼巴巴的望着她。 季雨寒将表上的锁定键按下,然后递给他。 风峻扬拿在手里,惊喜的左看右看,学着她去按那个按钮,却失望的发现表并没有亮起来。 “怎么没有蓝条了?”他疑惑的问。 “这是‘阿拉丁神灯’,它只受神仙的控制,我让它亮他就亮,但你却不行。”季雨寒开始忽悠他。 “你真的是仙女?”看来快相信了。 “当然咯,神仙是不会撒谎的!”季雨寒干脆用逻辑学上一个白痴推理“以结论证结论”来骗小孩。 “那你怎会在这里?”小孩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我嘛,因为犯了点错误,所以法力全失,被贬到这里,只好当丫环咯。”季雨寒摊摊手,无奈的说道。 “神仙姐姐,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子还是不放弃。 不行,还是告诉他真实情况吧,省的他左一句神仙姐姐,右一句神仙姐姐的叫她,如果被风靖寒发现她在欺骗一个幼小孩子的纯洁心灵,那…… “哎,我叫季雨寒。以后你不要叫我神仙姐姐了” “为什么?” “因为我法力尽失,神仙的身份连你爹都不知道,所以你要替我保密,否则,我就不能做丫环,只能饿死了。” “哦,那我叫你雨寒姐姐好吗?”小孩子果真善良。 “好啊,我可以给你讲很多很多故事。”季雨寒笑。 “嗯。雨寒姐姐,那我以后可以找你玩吗?”小男孩高兴的问。 这么可爱的小男孩她也喜欢的紧。 “当然咯,有空我再向你展示我的其他法宝,不过……”季雨寒面色郑重,“但你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连你爹都不能说,知道吗?” “嗯!”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好,一言为定。”季雨寒伸出小指头和他拉钩。 他表情空白的望着我,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这表示‘一言为定’,拉了钩后就不能反悔,否则会受到惩罚。”季雨寒恐吓他。 “什么惩罚?”风峻扬有些害怕。 “如果你告诉别人,鼻子就会变长,那你以后只能扶着鼻子走路了。”季雨寒用手做了个滑稽的姿势,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好,我一定不说。”小男孩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乖,以后我还可以抓鱼烤给你吃。”季雨寒指着池塘里的鱼说。 “可是爹爹说不让我下去抓!” “他是怕你掉进水里,何况我又没说下水去抓,可以用渔网呀。再说了,你爹的烤鱼技术,抓了雨鱼也是浪费。”季雨寒笑了一下。 风竣扬点点头,忽然看向她后面,而后朝后跑去。 季雨寒转过身,见风靖寒站在她后方不远处,她嘴上的笑僵在那里。 竣扬扑过去抱住风靖寒的腿,撒娇道“爹爹,昨日师傅夸奖我了!”在邀功。 风靖寒摸了摸他的头,十分慈爱。 以前他都是不笑,冷笑,皮笑肉不笑,要多僵硬有多僵硬,不过这次居然有如此慈爱的动作,十分少见。 风靖寒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那孩子他娘呢? 季雨寒看了看竣扬和风靖寒,两人貌似长得不像,是亲生的么,她为自己的黑暗想法感到很囧。 会不会,这孩子是雪珊的? 古时,贴身丫环很多都会当侍妾,生下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次见小少爷,有些激动,多说了两句。”季雨寒慌忙转移话题,也不知刚才她假装神仙之事他听到了多少。 “哦,为何激动?”风靖寒莫名其妙的问出一句。 “想不到小少爷如此乖巧伶俐。”季雨寒朝风峻扬努了努嘴,拍拍马屁,见风峻扬也欢喜的回笑了一个。 “峻扬是我数年前偶然所救。”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风靖寒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啊,真不是亲生的…… 风靖寒居然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救回来后居然不是当作小厮,而是当做养子,这有些奇怪呢。 “庄主真是侠义心肠,我也是庄主救回来的呢。”季雨寒笑道。 季雨寒忽然有种幼稚的想法,难道风靖寒也要认她当养女,这样她忽然就有万贯家产了!? 当然不是。 “爹爹,神……雨寒姐姐给我讲故事了!”风竣扬抱住风靖寒的腿,还只到他大腿处高。 “哦?”他看了看她,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什么故事?” 季雨寒抚抚额头,你妹啊,才叮嘱了你要保守秘密,不要告诉风靖寒。 季雨寒望了望身后的池塘,想到竣扬可能会说:“爹爹,雨寒姐姐说的是一个仙子坠落凡尘的故事。”她干脆直接跳下去自杀算了。 “雨寒姐姐说她会抓鱼给我烤着吃,还说爹爹烤鱼不好吃。”峻扬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季雨寒哭笑不得,竣扬啊,虽然单纯直率是好品质,但你也不要这样就把她出卖了吧。你居然告诉他,她在质疑他说的话,这可是大忌! “小少爷,我是逗你玩呢,庄主说这鱼难吃就是难吃。”天,她居然谄媚到这种程度了。 “额,庄主是要喝茶吗?我马上去准备!”季雨寒起身要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用了。”风靖寒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并未生气。 “你先回去。”他又温和的说了一句。 太好了,季雨寒心中大喜,准备以一种最不引人注目的姿势离开,把这个地方留给他们两父子慢慢温馨去吧。 “不是说你!”风靖寒又吐出一句,很低的声音,却不容拒绝。她刚抬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僵在那里。 他是在叫竣扬先回去,怪不得声音那么温和。 季雨寒轻抿嘴,有些不安。 “你过来!”他声音很低,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季雨寒慢慢移动步子,极其忐忑的走过去。 “你手中是何物?”他看到了季雨寒握在手里的电子表。 糟了,这玩意怎么解释。 “也是地摊上买的,觉得好玩就买了。”季雨寒随意编了个出处。 “给我看看。”他伸手。 “这个……”季雨寒故作犹豫。将表背在身后,长按关机键。 风靖寒危险的眯起眼,她忙递过去。 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便又还给了她,季雨寒心里大呼一口气。 “方才,你说你是神仙?”他斜睨着她。 季雨寒慌忙摆手:“没有没有,玩笑而已,我立刻去和小少爷解释清楚,我并非神仙姐姐。” 风靖寒挑眉,表情有些怪异:“他唤你姐姐?” 季雨寒反应过来,竣扬的姑姑,靖雪,就称她为雨寒姐,如今竣扬再叫她姐姐就乱套了。 意识到她今天已犯了多个错误,季雨寒郁闷的扁扁嘴。 风靖寒并未再多说,越过她往前走去。 “庄主要去哪?”季雨寒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你回去吧。”他头也不回,径直走了。留下原地发呆的季雨寒。 好像他也没生气,是自己对他太过紧张。 算了,先去找支笔吧。 啸风山庄东厢后面有一排禽舍。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其实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季雨寒偷偷的溜到东厢后面。在各笼前慢慢溜达着,寻找目标。 鸟灰扑扑的,不好看;鸭毛太短;鸡毛还有几坨粪,她捂捂鼻子,继续前进。 来到鹅舍,白毛,很长,是制笔的必备材料。于是,季雨寒从兜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粮食,往笼里一撒,许是她用力过猛,粮食撒到了笼子里面。鹅群兴奋的扑向粮食,这么远从笼外是够不着的。 于是,她鼓起勇气,打开鹅舍门,自己钻了进去。 本来在吃粮食的鹅群忽然停止了吃食,齐齐望向她这个闯入者。 不好,一只鹅,伸直了脖子,向她扑来,硬硬的嘴壳在她腿上重重一啄。 好疼,她揉揉腿。正准备反击,却看见有好几只鹅伸直了脖子。 “天啦!”季雨寒尖叫,快速地往笼外冲去,后面的鹅紧紧跟在身后。 这鹅笼很低,她弯着腰跑,地上还有很多粪便。眼看要快追上了,情急之下,季雨寒只得回手撒下一把粮食,才止住了鹅群的追势。 这真是一群有思想,有组织,有危机感的鹅。 被一群鹅弄得如此狼狈逃窜的怕只有季雨寒了吧。 “噗。”季雨寒未注意,鹅笼侧后方的大树上一个黑影,见她的滑稽造型,没忍住嗤笑了声,声音太小,被鹅群的嘶鸣声掩盖住了。 真笨,那人想。 季雨寒叹口气,看来,鹅毛只能放弃了。她继续前行,在一处孔雀笼前停下,想不到山庄居然有孔雀,那孔雀尾羽十分漂亮,季雨寒又来了主意。 于是她笑着对里面的孔雀大哥招呼:“咱们晚上见!” 树上之人跳下树来,竟是普通小厮的打扮,那人在其后跟着季雨寒走了一段,见她进了寒轩楼,他犹豫了下,继而又缓缓一笑,似乎有些意思了。 下午,从寒轩楼回来后,季雨寒便在啸风山庄的花园里摘花。 让月儿将她所绣的各种手绢,布料,全带上,一起往禽舍进发。 “雨寒姐,这是要作何事?”月儿张大眼,看着她手里的花。 到了禽舍,季雨寒让月儿两手拿着绣帕,上下舞动。可那孔雀根本就不搭理。好吧,你嫌月儿的绣功太差是吧?那看看她的。 她又让月儿举起鲜花,左右摇摆,慢慢的,那孔雀注意到了。 孔雀站起身来,挪动着身子在笼里踱来踱去,终于,慢慢的挥舞尾羽,开屏了。 两人都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月儿还忍不住的发起了感叹:“哇,这是我第一次见孔雀开屏!” 季雨寒让月儿继续手中的动作,自己则细细的打量着孔雀的羽毛,寻找目标。那孔雀见对方气势越演越烈,便更加卖力的卖弄起来,它站在原地开始慢慢旋转,要把这通身的魅力展示出来。 好,就是现在,季雨寒瞄准时机,等它一转过身,便眼疾手快的伸手拔下了它尾巴上一根蓝绿色的羽毛。 “哇,哇。”那孔雀尖叫了起来,声音像极了刚出生的婴儿,月儿被吓得目瞪口呆,停止了手边的动作。 她没想到,季雨寒的企图竟是这个,而并非是看孔雀开屏。 要知道,这只孔雀可是小少爷的心爱宠物。 孔雀的尖叫声格外刺耳,季雨寒怕被人发现在做坏事,忙拉着月儿飞奔回去。留下身后孔雀一声哀过一声的凄厉…… 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那小厮扮相人的眼里,中午他觉得有趣,所以晚间特意留意了下她,见她竟如此惊世骇俗,让人忍俊不禁。 那孔雀哀鸣了一刻钟后便接受了现实,委委屈屈的蹲在角落哀伤,于是,他又拔了一根它的羽毛,于是孔雀哀鸣了一夜。 没错,季雨寒正是要做羽毛笔。 第二日,季雨寒便带着那来之不易的笔去了寒轩楼。 分类记录,制作标签,登记造册。等她做完二十多本后,已是一个小时后。 她伸了个懒腰,揉揉脖子,抬起头来。见对面风靖寒停下了做事,此刻他靠在椅背上,正专心的看着她。 哦,不,看着她手里的笔。 季雨寒已将孔雀羽毛末端剪短,尾羽修剪整齐,整支笔大约二十五厘米长,用上去十分顺手。 季雨寒朝他一笑,却见风竣扬跑了进来。季雨寒朝他眨眨眼,正要把羽毛笔给他瞧瞧,这可是新鲜玩意。忽见竣扬一扁嘴,拉着风靖寒的衣袖哭道:“爹爹,昨日不知是谁拔了花花的羽毛,它一直叫唤,定是很疼。” 峻扬的小脸布满泪花,昨晚他去瞧花花,却见它蹲在角落里低低嘶鸣,萎靡的很。 风峻扬瞧见地上竟有折断的一支尾羽,有些心疼。 这花花,若季雨寒没猜错,应当是那只孔雀了,难道,是竣扬的孔雀? 季雨寒咬唇,意识到她可能惹了大祸,她飞速的将手里的笔藏在身后。 “竣扬,你今日没去读书?”风靖寒冷冷的语气,丝毫没有慈父形象。而且自动忽略掉竣扬方才哭诉的内容。 竣扬抹抹眼泪,有些委屈:“是谁拔了花花的羽毛?” 风靖寒无奈,看了看季雨寒。方才他已注意到季雨寒手中之物,五彩斑斓,甚是奇怪。 季雨寒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之眼神接触,就像老师要点名提问般紧张。 “你问问她。”风靖寒用手指了指季雨寒,见她低着头十分紧张的样子,他顿了顿,又觉得有些好笑:“或许她……知道。” 啊,庄主,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季雨寒抬头,有些悲愤的看着他。 “雨寒阿姨?”竣扬抽泣着,疑惑的望着她,“你知道是谁拔了花花的羽毛吗?” 等等,昨天还是雨寒姐姐呢,怎么今日就自动升级为阿姨了? 阿姨,她才十八,怎么能被人称作阿姨? (古时无阿姨的称呼,多是姨,姑,这里为了好听,特意改了,见谅) 不过她没没时间思考这个细节,怎么安抚竣扬才是重点。 季雨寒将羽毛笔偷偷放在椅上,向竣扬走过去,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呀,孔雀到了一定年纪后,就会掉毛,也并非一定是人拔掉的。” “可是,花花怎么会一直哀鸣呢?”竣扬不信。 “孔雀本是个爱美的鸟,若非争奇斗艳和求偶,鲜少开屏,我想那花花定是在悲挽美丽不在,才一直哀鸣吧。”季雨寒一脸真诚的说谎,连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花花好可怜!”竣扬睁着泪痕未干的眼,望着季雨寒说道。 季雨寒眼也不眨,继续说道:“竣扬,你要记住,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自身修养。美丽会随着年华老而慢慢逝去,只有才华,内在才会永恒不减。那孔雀,成天只会卖弄美丽,不值得你为它如此伤心!” 竣扬止住泪,睁大双眼望着她,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等竣扬长大后,会不会鄙视她今日如此误导他,但她可以肯定风靖寒已经在鄙视她了。 因为风靖寒听完她的讲话,轻嗤一声,看她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季雨寒颇为可怜的看着他,心里默默念着:庄主,千万不要揭穿我呀。 好在他并未揭穿她,待她说完,才又对竣扬说:“好了,去读书吧。”丝毫没有慈爱的样子。 竣扬出去后,季雨寒劫后余生般呼一口气,真应该给自己颁发一个奥斯卡最佳女配角。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时,寒轩楼外面路过的两个丫环小声议论着:“听说昨夜禽舍里的孔雀叫了一夜,希望没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才好!” 叫了一夜?不用这么夸张吧!季雨寒小声嘀咕着。 更为荒唐的是,这些人议论纷纷,居然能扯到迷信上去…… 而且,风靖寒似乎也听到了他们讲话,只见他看向她,轻轻挑了下眉。 “你的羽毛从何而来?”他明知顾问。 “捡来的,花花不是掉了一支嘛,刚好就被我捡到了。”季雨寒试图狡辩一下。 可他看她的表情明显不信。季雨寒低下头,诚恳的认错。 “是我拔的。我觉得这个用来写字很是方便,你看……”她将登记簿拿到他面前,用羽毛笔写字,虽然没有毛笔的劲道和艺术性,却很像是印刷的小楷。虽然她不会写毛笔字,但钢笔字写的还可以。 “你不会写字?”他拿过去看了看,关注重点总是不对。 季雨寒点点头,无比心虚,见他的神色,忙补充道:“我会认真练习的。” “这又是?”他翻了翻手里的标签和登记簿。 于是季雨寒将我的想法和他细说,小心翼翼的问他意见,他只是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好在他未追究她拔羽毛的责任吧…… 其实那孔雀是峻扬三岁时风靖寒买的,当作闲暇时的玩物。 可如今峻扬已六岁,开始入学,风靖寒也让人教他骑马学武。他丝毫不感兴趣,却独独喜爱一直孔雀。 风靖寒一直很苦恼,没想到季雨寒歪打正着竟让峻扬改了主意。 所以,风靖寒并未细究季雨寒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