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二十,银装素裹,燕慈在殿内昏睡半日,隐约想起今天是宣谦回城的日子,缇露将他小心翼翼扶起着衣,素蓝衣袍外多添了件银色狐裘,手里捂着汤婆子,到哪都寒不了身子,他迷迷糊糊地站在后殿门口,天外雪花飘于指尖,很是冰凉。
缇露在后撑伞,欣喜道:“今日陛下凯旋回宫,定会先来见见燕大人。”
燕慈却没有心思见他,想来帝王家无情冷血,怎会一心想着前朝不详之人,此次宣王亲征讨伐甘南,被誉为宣国祥瑞之兆的元徽公子亦是陪在身边,士气大涨,甘南落败是迟早之事,如今朝中重臣心底大石总算落下,纷纷赞叹宣王骁勇果断元大人不屈不折。
到底他俩才是主角。
燕慈感慨其中,蹲下来两手扒拉扒拉厚雪,结果手指头红肿得像根胡萝卜,缇露立在身后无奈道:“燕大人不要玩太长时间。”
燕慈顿了顿,瞧着手里的大雪球,忽然转身将雪球砸向缇露的脸,紧接着是燕慈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缇露你的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缇露面上沾着满满雪籽,她抬手胡乱抹掉后,噗嗤一声,笑起来:“燕大人当心身体。”随意弄出一颗雪球,向燕慈方向轻轻砸过去,燕慈都不用躲,手里攥着的另一颗雪球,再次丢向缇露的脸:“你力气太小啦。”
缇露唉呀声,脸正中雪球,她又抹抹脸,眼神巴巴地瞧着他回答:“燕大人如今孕子之身,怎能力大。”
燕慈嘴巴咧起来,对着缇露恭敬作揖:“那燕某多谢小姑娘高抬贵手。”
缇露受惊,连忙作揖还礼:“燕大人高贵之躯怎能向我行礼。”
燕慈依旧明朗笑着,手里攥雪球,继续搓来搓去,搓成圆球,抛着玩儿,他想起老家下大雪的时候,经常和伙伴相互砸耍,可得劲了,如今人身在异世界,实在少了些真实感,他很想念他们,特别想念。
燕慈将雪球随意抛向后方,却见到缇露猛地跪地磕头:“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他僵了半秒,原地转身,见到黄袍加身的宣谦,安安静静地立于老榕树之下,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燕慈作揖:“微臣参见陛下。”
“进殿。”宣谦道。
等待宣谦进殿,他才挺直腰板,跟着进了屋。
李德子命人将缇露押出去,被燕慈发觉,迅速转身扣住浑身发抖的缇露:“你们要干什么!”
李德子作揖:“身为奴婢,没有尽心尽力照顾燕大人,反而一度纵容与您在雪地砸耍,若是伤及龙胎,其罪当诛,身为总管,奴才也定要让她长长记性。”
燕慈道:“与她无关。”
缇露颤声道:“燕大人,奴婢没事。”
立于殿内的宣谦始终面无表情:“还不进来。”
燕慈顿了顿,转身跪地磕头:“微臣恳请陛下饶过贱奴缇露性命。”
宣谦道:“你这是什么德行。”
燕慈脑袋贴雪地,不答。
宣谦眉头微微拧起:“把贱奴拖出去。”
李德子喏声,立马着人将缇露拽了出去。
燕慈猛然抬头,瞪着双眼:“宣谦!”
此话一出,众人皆皆倒吸一口冷气,似乎看见鬼似地看着燕慈,谁都不曾想到往日里温和静默的燕衡燕大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奴婢而直呼陛下名讳。
当时众多宫人心里只有四个字。
胆儿忒肥。
李德子目瞪口呆,结巴了:“放放放……放肆!燕大人怎可直呼陛下名讳,这属于大不敬!”
燕慈咬牙:“请陛下放过缇露。”
宣谦却觉得有趣,面儿上没表现出什么,模样平静,外人瞧着却依旧生寒:“你竟为了一个奴婢和朕叫嚣?”
燕慈道:“微臣不敢。”
宣谦冷笑:“是,你喊了朕的名讳,还有什么不敢的。”
燕慈双手紧攥雪地,嘴唇颤到发抖。
宣谦面不改色:“让他跪,你们退下。”
李德子依旧在乎龙胎,陛下好不容易有了子嗣,怎可让燕衡随意糟蹋了去:“陛下,这不大好吧。”
宣谦未多说,只轻描淡写瞥了李德子眼。
令李德子浑身直冒冷汗:“喏,奴才这就退下。”
燕慈性子也是很倔强,更不会委曲求全,缇露被押到内务府候审,是他的错,燕慈紧握着手,几乎冷到全身僵硬,也没见到宣谦舍得看他一眼,不看就不看吧,他还懒得搭理。
燕慈眼睛盯着雪地,不出一刻,视线全黑,人倒了。
起先待在殿内阅书的宣谦还有些底气不想去搭理人的,但后来想想燕衡那厮怀了他孩子,又考虑到此次凯旋归来,原本是打算来听燕衡如何如何赞扬他的战绩,结果碰上这么件事儿。
时机不对。
宣谦思来想去,得出这么个答案——时机不对。
他又想起方才燕衡玩雪时的爽朗笑声:“……”
他不曾见过。
这是第一次。
燕衡似乎,不是原来的燕衡。
这是第二个结论,带有疑惑性。
脑袋还未拐弯,人已经起身,出殿。
看见倒在雪地上的人,嘴唇抿了抿,快步走至面前,弯腰,将人迅速打横抱起来。
宣谦微微怔了怔,意识到燕衡重了不少,发觉到他们俩有了一个孩子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