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玄渊虽然年少,但因为武功好,肯拼命,会用脑,有计谋,又无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和年纪,所以东方伽楼的名号在江湖上已经算小有名气。他也有点骄傲托大了,根本没想到,武沙木罕这个人,不仅亲随骁勇,自己的武功也很是了得,险些被擒。当时武沙木罕因见他年少,手下留了几分情面,才给了他一个稍纵即逝的逃跑机会。
玄渊的那位叔叔和那位哥哥,就没那么好命了,重伤之后被抓了起来。
昌叔和玄渊本来都以为那两人死定了,可是一年之后,两人中的一人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只说武沙木罕知道他们是黑路上的杀手,见他们误入歧途,并没有十分为难他们二人,只问出了幕后雇主之后,就将二人投入军营,服了一年兵役,又好好地将他们放了。
这时的玄渊已经十四岁了,渐渐懂事,在曼娑和邵重钧的双重影响下,已经慢慢起了金盆洗手的心,海寨的正经生意在段澄的操持下渐渐起步上了正轨,第一批淬洗成功的龙涎香也上市了,所以黑吃黑的生意接的也越来越谨慎。
当初被生擒活捉的两人虽然都被放了,但其中一位叔叔却不认同玄渊的想法,再也没回海寨,而是去外面另起山头了。
玄渊见到自己的兄弟好好的回来了,心里着实敬佩武沙木罕的为人,便起了结交之意。只是,此人一不像纳甲显禄那么好哄弄,二也没有那么多弱点可抓,三来,人家是手握实权的暹罗重臣,并不好接近。所以,这些年,玄渊颇为花了些时间,对这人的事情处处留意,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与此人打上些交道。
映寒自打嫁了玄渊,看了他几层伪装之后,他说什么本都不会太吃惊了。饶是如此,听了这段过往,依然不由得脸色发白。
与自己刺杀过的人交朋友,她这个官人是胆大呢?还是愚蠢呢?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玄渊却笑笑,说:“丫头,你们广寒门里多的是真英雄,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英雄惜英雄吗?”
映寒都给他这种不要脸的劲儿给气乐了:“这武沙木罕难道不知道你还在作黑买卖吗?你这天天跟纳甲显禄勾勾搭搭的,人家岂有不防着你的道理?”
玄渊夹了夹漂亮深邃的凤眼,说:“这你就不懂了。纳甲显禄那种人,在武沙木罕眼里,不过就是只臭虫。武沙木罕巴不得皇家有这种不成器的玩意儿让波罗摩纳扎操心呢。他握着军权,若还天天跟纳甲显禄这种人较劲,岂不是仗势欺人,飞扬跋扈,惹国王猜忌?”
顿了顿,玄渊又笑:“不过,若是有别人能让纳甲显禄跌个跟头,他倒是求之不得。我也正好借着此事,与他的交情,再进一步。”
说是让武沙木罕入股海通银号,但玄渊并没有真的打算让他出银子,而是带着纳甲显禄皇室地产的地契和风甲亲王的王印,作为投名状去登门造访,又借着映寒出身杨家丝绸巨擎的背景,通晓利害,请武沙木罕帮忙。
武沙木罕果然是个政治老手,他略略一想,便明白了此中关节。
他与波罗摩纳扎这些年来,一直在积聚国力,一心想要与缅甸为战,彻底一统中南半岛上的霸权。但永乐大帝意在西洋,这场仗能不能打,多少要看大明的眼色。
此次波罗摩纳扎羁留占城使者,前半年又跑去欺负满剌加,夺了人家的印诰和土地,不过都是在试探大明朝的底线。
这一探就探明白了,永乐帝虽然与阿瑜陀耶王朝交好,但并不想看着暹罗一家独大,他明显希望南洋各国之间彼此制衡,三宝太监才能有所作为。
武沙木罕执掌全国兵权,自然希望与缅甸尽快决一雌雄。
只是眼下,暹罗的武力还要留着替大明牵制周边小国,导致兵力分散,所以波罗摩纳扎才犹豫不决,唯恐与缅甸还未分出胜负,旁边的小国却乘虚而入。
而这海通银号要做的买卖,虽然现在听着像个天方夜谭,但若真的成了势,未来却可以用以操纵南海诸国之间的金银通宝。给他个人赚进什么财富反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海通银号将来可以用来釜底抽薪,钳制各国的银钱命脉。这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却可让其他小国俯首帖耳,还神不知鬼不觉,大明也没有办法说些什么。
当然,这也许需要很长时间,也许未必行得通,但总好过没有任何办法和通路。
更何况,他又不需要付出什么,只是帮着这生意周转的更顺利些罢了。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彻底调查文轩辕此人的身份背景,是否值得信任。
可武沙木罕没料到的是,文轩辕像是知道他的忌讳,自己立刻就什么都说了,还把衣衫解开,给他看了当年被他一剑刺过的伤疤。
这个人,竟然光明磊落,又胆识过人。
倒是他手边上那个女扮男装的杨家小姑娘,脸色煞白,悄然往前走了半步,那架势看着是想挡在前面,若是一剑刺来,先刺穿了她再说。
看得武沙木罕都乐了。
文轩辕最后说:“纳甲显禄辱我娘子,我恨不能一刀结果这个人了事,想来大人是了解我这种心情的。只是我在暹罗身份低微,现在身上的担子又重,为了商号的前途,不能冲动。就算大人信不过我,不想入主海通银号的生意,也没关系。我并不贪心。只是,如果有一天纳甲显禄遭了殃,希望大人知道是谁做的。我陈轩辕,言出必行。”
武沙木罕想起自己当年也差点一刀阉了纳甲显禄,这才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了句:“杨公子,陈少东,咱们,来日方长。”
慢慢走着瞧吧,人可信不可信,总得慢慢来。
银号开业那天,玄渊找了个模样清秀,身高与映寒近似的小伙计,由蔓草帮着涂抹了脂粉,穿了女娇娘的衣服,摆在柜台里。
而映寒自己,趁着纳甲显禄不在,二度溜入了珍宝阁,还了真王印,拿了那钧窑小碗,又顺手牵羊地去亲王嫡子的屋里取了一件衣服和一块佛牌。
从纳甲显禄宅邸出来时,她还特意停下了脚步,掀起面纱,冲着后面追来的家丁,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才拎着手上的小包袱,几纵几跃,消失在房顶,身后兀自传来那些家丁亲随越来越远的高声怒骂。
映寒自角门偷偷溜进银号铺面院子的时候,玄渊正等在门边,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便一把将她拢进怀里,掀掉她的面纱,下一秒,一个深深的灼热的吻便已经落在了她嘴上。玄渊一边亲她,双手却一边开始去剥掉她身上的黑色练功服,又将一条衣裙塞到她手里。顺手将黑色练功服一卷,扭身去了角门边的小灶房,将衣服丢进了火苗汹汹的灶膛。
玄渊拍着手自灶房里出来,从映寒手中接过那小包袱,回身递给了等在拐角的阿蛋,说:“衣服和佛牌留下,钧窑连地契一起送出去。”
这才轻声地笑着对映寒说:“丫头,你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映寒两三下套了衣裙,扭身进了恭房,果然不多时那假扮她的小伙计便来了。映寒接了那面篱斗笠,又等了半晌,才施施然地从恭房里走了出来。
她路过庭院的时候,见到纳甲显禄正微醉醺醺地阖着眼,打着瞌睡。
映寒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慢慢走进了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