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夜深人静,白天热闹的海晏街已复归平静,诸多酒肆酒楼都已关张打烊,街道漆黑寂寥,整个泉州城都似已沉沉睡去,只有悦来客栈地字号客房里,还一灯如豆。
诸葛云亭坐在桌前,正擎着一本书在沉思。
门边传来叩门声,邓飞轻声地说:“大人,我给您送来了热水,早点洗漱歇息吧。”
云亭打开门,见邓飞身后跟着一个客栈小厮,手里拎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
邓飞示意小厮把水放下,却不急着离开,待小厮离开,回身关上门。
云亭走到桌边,为邓飞倒了一杯茶,稳当当地坐下。
果不其然,邓飞大剌剌地抽开旁边的凳子,也坐下了,一点让诸葛云亭早点休息的意思也没有。只见他喝下一口茶,问:“大人,明天咱们怎么个安排?”
云亭慢悠悠地说:“急什么,明天,咱们依然换个酒肆,坐着。”
邓飞一口茶差点喷个满地。
“难不成,大人,这趟公差,就是您带我来泉州喝酒来了?”他瞪大了眼睛。
云亭微微一笑:“喝酒就喝酒吧,也算涨涨见识。”
“什么见识?不过是听一群纨绔子弟闲聊而已。”邓飞不以为然。
“是吗?”云亭斜睨了邓飞一眼:“你不觉得今天那个董姓青年看事很有见地吗?话虽不多,问题却个个问在要害。”
“啊,您是说那云岫庄的……”
“嗯。”云亭长叹道:“民间机户绸坊,虽是百年老号,但毕竟不是诗书世家,却能培养出如此有见地有格局的晚辈,比那豪门朱户毫不逊色。”呷了口茶,又长出了口气,道:“民间多些这样的能人,才是我大明国运昌盛的根本啊。”
“可不,真是了不起,重要的是,他们说到的这个杨家表小姐,算起来也就是个及笄之年的女娃,却有这等见识,实在让人佩服。”
诸葛云亭略有沉吟,似是心有所想。
邓飞察言观色,问道:“大人,怎么了?”
云亭抬眸一笑:“没什么,今天他们说起这邵姑娘,倒是隐约牵起了我记忆里的一桩旧事。”
邓飞忙问:“什么旧事?”
云亭却说:“也许全不相干吧,不过,今天那人是不是说,这邵小姐,父亲是金陵官宦人家?”
“嗯嗯。”
“我记忆中,十余年前,礼部官员中,倒是有一人姓邵。”云亭以指节轻叩桌面。
邓飞瞠目:“十余年前的事?您怎的知道……想来也不是官宦世家,我却没听说过。”
云亭星目微眯:“我也是闲来无事,翻看大理寺旧有卷宗时,偶然看到的。”
“大理寺卷宗?莫非,莫非这邵姑娘的父亲,竟是罪臣?”邓飞一惊:“难怪如此低调,送回外祖家抚养,既是罪臣之后,为免受牵连,也是情理之中了。”
云亭悠悠地说:“是不是罪臣,那倒也难说,只是一宗旧案里面,提到了这位叫做邵重钧的礼部郎中。”
邓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却是哪一宗旧案,您不妨说与我听听。十余年前我初到大理寺,也许,也许听说过。”
云亭略略沉吟,缓缓道来:“永乐七年,三宝太监三下西洋,你是知道的?”
邓飞点点头:“那当然,咱们出京的时候,三宝太监不也刚刚才从南洋回到金陵?听说这三宝太监,那真是英雄一般的人物。虽说没了下半身,但这甘冒奇险几下西洋的勇气,就是真男人也未必……”见诸葛云亭微微蹙眉,显然是嫌他说得直白粗俗,不由得讪讪地住了口。
“三宝太监,确实是不世出的奇才。”只听云亭悠悠地说:“永乐七年,三宝太监三下南洋,却有一段非常凶险的遭遇,只怕这你就未必知道了。”
邓飞挠挠头,他一个大理寺的小小寺衙,十年前只不过刚刚参加过武举乡试,幸得有本族宗堂堂兄举荐,才进得大理寺的府衙服役,当然无从知晓这些朝中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