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皇后在临终之际,曾经对朕说过,这能够拥有天下,离不开你的经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让朕不要抛弃你。”房乔说:“皇后对臣的恩德,臣万死不足以报答。只是曾如今年老体衰,没有办法继续为陛下效力了,如果陛下能够体恤臣的难处,允许臣告老还乡,臣将感激不尽!”皇上说:“如果你因病不能视事,就可以把事情交给右仆射处置,如果你要养病,居住在长安更好,朕可以让御医为你诊治。”房乔说:“陛下,臣腆居端揆之位,已有十数年,所以说有一些微博的功劳,也因为才智所限,耽误了朝廷大事,请陛下另择贤良,把被臣耽误的事情做起来。”皇上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请你为我举荐一个合适的人吧!”房乔说:“长孙无忌才智过人,又深得陛下信任,如果陛下能够把端揆之位交给他,朝中大势一定会被处置的非常妥当。”皇上说:“你说这番话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长孙无忌低下头说:“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皇上说:“当年汉高帝征战在外,不时派使者回到长安,问候萧相国。问的内容非常的细致,以至于萧相国非常的感动,这个时候有一个叫蒯通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告诉他,陛下之所以不断的派使者来问候,表面上是关心他的饮食起居所思所想,实际上是担心他在朝中谋反。一听这话萧相国非常的紧张,于是请教应对之策。蒯通告诉他,要想过这一关,就得想明白高帝起疑的原因。那是因为萧相国的名声越来越大,无论在朝还是在野,他都可以一无百应,所以破解高帝一星之法就得自降声望。于是萧相国专门做了一些违法之事,使得高帝还朝之后,立刻又收到了大量的状子。于是把萧相国请来询问,没想到这个时候萧相国竟然建议把上林苑空出来给百姓耕种,这可就犯了大忌,皇上并不是心疼上林苑的那块地方,而是觉得萧相国此举是在收买人心……”
皇上在那里自顾自的讲着往事,房乔在那里完为其中的道理。皇上说:“因为这件事情高帝把萧相国关进了监狱,本以为这一次他凶多吉少了,没想到还是有人适时的对高帝进行了劝谏,最后幡然悔悟。于是萧相国被请到御前,当时他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囚衣,光着脚,手腕和脚腕之上都带着很重的镣铐。见到皇帝之后立刻跪倒,磕头如鸡啄碎米,嘴里把自己说的什么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高帝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并且说萧何是贤相,自己是昏君是桀纣。高帝能做到的事情,朕也能做到。”就在这个时候,房乔忽然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臣不敢自比汉之萧何?杜公的才干绝对不输给曹参。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臣没有办法把相位交给他了。”提到杜如晦皇上非常的难过,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又何必提起呢?”说着眼泪从眼眶当中溢了出来。
皇上的这番话显示了自己的诚意,在这种情况下,房乔也就不便推辞了。回到家中之后,卢氏立刻凑了上来,说:“你把相位辞了吗?”房乔有些无奈的说:“陛下不准。”卢氏说:“说实在的,皇上这个人我不是很喜欢,虽说与皇后非常的恩爱,却没有耽误他纳了一大堆妃嫔。但我觉得在对待你的这件事情上,他应该还是很有诚意的,你不应该再怀疑他了。”房乔说:“陛下在需要天下的时候,我是可以出力的,当陛下转而需要亲情的时候,我就出不了力了,甚至很可能为了得到亲情,不得不拿我开刀。”卢氏说:“如果皇上觉得魏征劝建成杀了他,这没有不对的话,你劝他杀了建成和元吉又有什么错呢?如果皇上要找你的麻烦的话,那就应该把你和魏征一起送到法场。”
一听这话房乔似乎想到了什么,捋着胡须说:“我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有件事情不能不考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是永远不变的道理。现如今我久居端揆之位,女儿嫁给了亲王,儿子娶了公主。”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卢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不明事理的人都把与皇室结亲,当成是件不得了的好事,其实绝不是那么回事。比方说房遗爱尚公主,可自从公主进门之后,他就一直养着男宠,你是堂堂的相国,可他把你当做是奴婢一样呼来喝去。对待舅姑都是如此,何况是对你的儿子呢?”房乔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只要我们表现出不满,房家就要大祸临头了。”卢氏说:“在定亲的时候你就不能想一想吗?如果听说是高阳公主,你就不应该接受这道旨意。”然后看着房乔,房乔低下头说:“这件事容得我去选吗?从来都是公主挑我们。”
卢氏说:“老娘一辈子都不受人的气,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要看人家的脸色,你说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呢?”房乔也感到非常的难受,发生在房家的是长孙无忌,自然是非常清楚的,这个时候他正坐在亭子里与一位门客下棋。门客说:“房家的事你听说了吗?那位卢夫人可是有名的母老虎,当年宁可喝毒药也不愿意房先生纳妾,现如今这个母老虎在公主面前也折了威风,据说整天都在抹眼泪,无论房先生在不在家,都要被骂个狗血喷头,我听里边的人给我学过几句,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实在是不堪入耳。房先生也是当世之人杰,他怎么就娶了这样一个母老虎呢?”长孙无忌笑着说:“这个卢氏出身名门,喜欢攀高枝的人容易折了脖子。”门客说:“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个想法,不过这里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长乐公主非常的孝顺,如此的金枝玉叶能做到这一步,实在难得。”
长孙无忌说:“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取笑房先生了。”门客收起了笑脸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房先生一生所攒下的荣耀,很可能就要折在房遗爱的手里。”长孙无忌说:“这个道理房先生是明白的,他攒下的好处实在是太大太重了,以至于他的儿孙根本承受不起。”门客说:“这个我怎么听不明白呢?”长孙无忌说:“使人都盼着大富大贵,其实每个人的器量不同,他所能承载的东西也不同。比方说有的人在拥有整个天下的时候,仍然能够恪守规矩、谦虚谨慎。而有的人不过是得了一笔横财,就把各种美德丢在一边,恨不得马上把这笔横财用来填满欲壑。”门客说:“那个是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长孙无忌说:“很多人因为这个陷入了困境,也有一些人为此丢掉了性命。”
就在这个时候,侍女捧了一壶热茶过来,长孙无忌把棋子放下,说:“先不下了,喝点茶吧!”门客从侍女的手里接过茶盏,侍女把茶汤倒进茶盏,门客赶紧抿了一口说:“真是清爽可口,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每一个穴道都打开了,就好像马上要飞起来了一样。又抿了一口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透明的,好像是水做的一样随时都可以流走。”长孙无忌说:“这可是上好的贡茶,前些日子陛下赐给我的,我舍不得一个人喝,拿出来与你分享。”一听这话门客赶紧站起来拱手说:“多谢明公。”长孙无忌示意让他坐下说:“人生在世能够在一起推心置腹的人并不多,在所有的门客当中,你与我最能谈得来,我还记得庄子里面有这样的内容,惠施的主张大多与庄子相左,在他死后,庄子却不再与人交谈了,可见这世上能够在一起交谈的人实在不多。”
门客说:“陛下与明公之间的关系非常要好。是不是说明陛下与明公之间是非常好的朋友呢?”长孙无忌说:“在他还不是天子的时候,我们或许是朋友,他做了天子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君臣之分,如同沟壑,没有人能够跨过去。”长孙无忌能够如此的坦诚,让门客非常的感动,说:“明公待我如此恩重,如果有机会报答明公的后恩,我一定不会推辞。”长孙无忌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说:“你听说过这样一种现象吗?两个恶少各自带着,一帮人出现在街头,先不动手,而是对骂,一旦骂起来常常就打不起来了,而真正要打是不需要骂的。”长孙无忌的这番话用意非常清楚,动嘴的人往往不动手,动手的人常常不动嘴。这位门客也许不是有意要欺骗长孙无忌,但他见多识广,比这个人更了解他自己。可能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在你了解自己之前,早就有人看透了你。
清晨天还没有亮,几位穿着紫色袍服的人进了大内。先在政事堂议论,然后来到御前。打量着这些人,皇上说:“魏夫子又生病了?”房乔说:“特进魏征最近一直都在养病。”皇上说:“你们有去瞧过他吗?”房乔说:“前天去过,病的倒是不重,但也十分难受。”皇上说:“过些日子朕也去看看他。”议论完了大事之后,廷臣们退了出去,皇帝把内官找来说:“你去一趟东宫,让皇嗣准备一下,后晌跟着朕一起去魏征的府上探望。”内官说:“陛下不是说过几日再去吗?”皇上说:“这种是等不得早去早放心。”内官不敢怠慢,赶紧去了东宫,当时皇嗣正在余为年幼的太监折腾,忽然听说亲拆倒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从里面出来,虽然穿戴整齐,看上去却是一脸憔悴。内官说:“殿下,皇上有口谕。”皇嗣立刻拜倒在地,内官说:“你去一趟东宫,告诉皇嗣,让他准备准备,今天后晌要去魏征的府上探视。”说完之后立刻上去把皇嗣扶了起来,说:“殿下,晌午的时候好好休息一下吧!要是让陛下看到你这样的脸色,恐怕会连累侍奉你的人。”皇嗣点头说:“知道了,我心中有数。”果然回去之后找个地方倒头就睡,快到后上的时候被人叫醒,底下人拿了一件紫色的圆领袍照在了他的身上,头上戴着幞头纱帽,腰中一条碧玉带一对金鱼,脚上一双金丝缕。这个时候一位男宠凑过来说:“殿下,去魏夫子的府上,一定要带一些贴心的礼物才可以,最好是连皇上都想不到的那种。”皇嗣说:“陛下这个人心思十分的缜密,有什么事情是他想不到偏偏我就能想得到的呢?”
那位男宠说:“这个事非常的简单,魏夫子这个人视力非常的不好,如果能够有什么对眼睛好的东西,岂不是非常的贴心?”皇嗣说:“这个恐怕陛下早就想到了吧!”男宠笑着说:“第一陛下未必能想得到,第二就算陛下想到了,也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你,这样你就能够得到魏夫子的支持,此人深受陛下信任,对于巩固殿下的位置大有益处。”皇嗣说:“魏夫子得到陛下的信任这事不假,但有一个问题我们不能不考虑不到。此人乃是过去支持建成的人,建成是长子,我也是长子,这会不会引起陛下的警惕呢?”一听这话,那位男宠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里射出两道深邃之光,说:“自从玄武门之役发生以来,陛下就一直非常的自责,前些日子恢复了建成储君的名号,陛下的地位越是稳固,他就越是渴望亲情,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够让为陛下营造一种父慈子孝的局面,陛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男宠的话让皇嗣有醍醐灌顶之感,但不久就摊开双手说:“说的好听,可是东西在哪里呢?”男宠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副膏药,说:“我现在手里只有一幅,在我的卧室还藏着十二幅,我已经打听过了,根据魏夫子的症状,只需贴六幅应该就会痊愈。”皇嗣一脸不信,说:“有这样的奇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有这样的药贴呢?”男宠说:“殿下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出自我们家的秘方,我之所以带着他,就是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到一个关键的人物,在关键的时候献给他。现如今机会到了,我如果不这么做,就对不起家里人对我的这份馈赠。”皇嗣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制作这样的药贴?”男宠点点头说:“没错,只有十二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晌,魏征早已经得知了消息,让家里的人在大门前等候。一直等到快日落的时候,鸾驾才到了门口。皇上从御辇上下来,皇嗣立刻过去搀扶。直接来到了魏征的卧室,进门之后发现魏征早已经穿好了朝服跪的那里,皇上赶紧上去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好,果然看见魏征非常的虚弱。皇上说:“魏夫子,你觉得还好吗?”话已经出口,他才觉得自己问的不是很妥当,魏征说:“年纪大了,身上时常有一些疾病,实在不敢劳动陛下和皇嗣来探视。”皇上说:“魏夫子,贞观朝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夫子你居功至伟。朕带着皇嗣来看望你,实在是情理中的事。”这个时候皇上注意到魏征的家中几乎看不到新买的家具,而且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整个院落看上去非常的狭小,甚至连个堂屋都没有。就在这个时候皇嗣把男宠给他的药贴拿了出来,说:“魏夫子,这是我带来的六副药贴,每一贴可以贴一天,六天贴完,到时候症状一定大为缓解。”
魏征接了过去然后放在了身边,这个时候皇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惊异的光芒。进而在这光芒当中流出来许多慈爱,魏征的眼睛里也闪着泪光说:“皇嗣能够如此的体恤臣下实在是吉兆。”皇上说:“这都离不开诸位大臣的劝谏。”两个人又寒暄了一番,之后皇上与皇嗣就离开了。当天夜里就有人把宫里原本用来修建小殿的材料运到了魏征的家里,原来是皇上要为他修建堂屋。五天后建成了,皇上派人送来了屏风等其他物件。于是魏征写了一份谢表,皇上在批复当中这样表示:魏夫子为了安抚百姓让天下太平付出了太多的心血,朕不过是做天下人都想做的事,天下人都希望朕来做的事,何来感谢之说呢?这件事很快就传扬开了,花前月下,长孙无忌与门客夜饮,长孙无忌说:“皇上此举无非是要激励大臣为国效力,这个小小的举动就让每个为国敬重的大臣感到温暖,真真是好手段。”
门客说:“这些年我已经相信陛下是一个用心非常纯粹的人,要不然他不会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同时我又觉得陛下是一个有缺点的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办法处理好与兄弟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不过在这两个问题上,错的不是皇上而是天命。”长孙无忌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这期间,魏王想尽办法誓要博得陛下的喜爱,皇帝本来就喜欢他,所以他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难。与此同时,因为皇上曾经下令不限制皇嗣的花销。使得皇嗣失德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这一下褚遂良就坐不住了,立刻跑去找孙无忌的府上,说:“皇嗣越来越失宠,我担心发生不可预测之事,魏王一旦被立为储君,对我们可是大不利,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难控制了,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容易控制的皇帝。”
长孙无忌笑着说:“你又何必着急呢,想要破这个局非常的容易。无非就是跟皇上强调亲情的重要,皇上年纪越大,他就越看重这个,魏王处处模仿夺位之前的秦王,他这么做完全是刻舟求剑,不知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果这个时候他不去过分的表露自己的野心,而是想陛下证明自己是一个孝子,或许皇上就愿意把他立为储君。他走上了这条歪路,我们就帮不了他了,但是皇嗣这个人我看他迟早要出问题,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你们能够与皇九子晋王李治进行接触,这个人非常的乖巧听话,对陛下非常的孝顺,要是他做了皇帝,我们这些人生平的报复就可以尽情施展。”褚遂良说:“你说的太对了,其实我也早就有这种顾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辅佐皇九子呢?”
长孙无忌说:“你难道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陛下如今越来越看重亲情,皇九子如果想要成为九五之尊,那就要尽情的表现孝道。而我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全力的支持皇嗣,这样就可以让魏王的注意力集中到皇嗣身上,而不去攻击皇九子,如果有一天皇嗣果然被废,魏王一定会全力以赴的为自己争取,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一定会集中出错,方寸大乱,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极力的支持晋王李治,并且告诉皇上只要李泰登基,一向孝顺的黄九子就没有办法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而那个看起来不是那么让陛下感到如愿的皇嗣也会命丧酒泉。”褚遂良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说:“明公有这样的深谋远虑,实在是让我感到敬佩,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山东豪杰的影响不断壮大,对我们形成了巨大的威胁。一旦有一天陛下驾鹤西去,我们就可以借晋王之力恢复过去关陇士族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