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太上皇说:“我的两个儿子已经死了,15个孙子也已经不没了,你居然说为时未晚?”裴寂说:“至少你可以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太上皇叹口气说:“朕一生争权夺利,总算是挣下了这无比壮丽广阔的万里河山,可你知道吗?坐在御座之上的日子是非常孤单的,朕再也不想去过那种日子了,这已经老了。”裴寂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曹孟德可以这样,太上皇为什么不行呢?”太上皇笑着说:“因为朕不是曹孟德。”裴寂很不甘心,但他严重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对于裴寂的这些小动作,实际上全部已经被皇上看在眼里。可他一直选择引而不发,一日清晨,长孙无忌、房乔、杜如晦三人陪在皇上身边,皇上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奏本一边说:“你们是朕的心腹之臣,对你们朕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的,你们对朕也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虑。”
长孙无忌说:“陛下是想要咨询裴寂的事吗?”皇上说:“裴寂留在朝中,太上皇的影响始终挥之不去。”长孙无忌说:“现在的问题不止如此,裴寂老儿心怀叵测,竟然图谋不轨有意谋反。”皇上笑着说:“他没有这个胆量,只能假别人之手。”长孙无忌说:“臣以为把这样一个人留在朝中,对推行新政极为不利。”皇上看着房乔,房乔赶紧拱手说:“臣知道皇上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无非是只要动了裴寂,就无疑等于动了太上皇,事情一旦牵涉到了太上皇便要牵涉到最起码的人伦。大灾之年如果再有不孝之举,上天如何能够消除眼前的灾祸呢?”长孙无忌说:“那么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胡来吗?”房乔说:“那倒不是,臣建议加封陪季为司空。”一听这话长孙无忌急了,说:“这么做是助纣为虐。”房乔说:“谁都知道他和太上皇的关系,加封裴寂能够让灾害缓解,这么做也是值得的。要是不能让灾害得以缓解,日后我们要处罚,他也不会有很多人反对。因为他的荣辱并不能对皇上的德行有所损益。”
听到这里长孙无忌才明白过来,他眼巴巴的看着皇上,皇上的眼睛里冒着光。笑着说:“房先生真可谓是朕之张良,留下的才华十倍于裴寂老儿。”杜如晦说:“我们必须迅速的抓住裴寂的把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始终掌握主动权。在时机需要的时候我们有机会选择留着他,还是把他给办了。”皇上说:“这样吧!可以先让刑部背地里派人对裴寂进行调查,有一条必须记住,调查的内容不能牵涉到太上皇。”长孙无忌说:“他与太上皇关系如此密切,在不牵涉到太上皇的情况之下,恐怕很难给他定罪。”房乔说:“这件事若是跟太上皇挂在一起,想要处置裴寂就难比登天了。”皇上说:“如何才能将这二人分开呢?”房乔说:“这件事必须做的滴水不漏。”
明日一早,本来裴寂要去太极宫陪太上皇,却为皇上请到了东宫。裴寂头戴斧幞头纱帽,里面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圆领袍,腰中玉带,大红色的丝绦选着一块美玉,脚上踩着一双朝靴。皇上头戴幞头纱帽,穿着一件赤色中衣外面罩着一件赭黄圆领袍,腰中玉带,自然也有大红丝绦和美玉,脚上一双粉底朝靴。落座之后,皇上竟然亲自给他倒茶。裴寂赶紧说:“皇上这臣可当不起呀!”皇上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说:“你与太上皇是同辈人,现在又不是朝堂之上,我们不论君臣,只论年齿和见识。”一听这话裴寂不禁得意起来,嘴上却说:“皇上天赋异禀资质非凡,像我这样的碌碌之辈,纵然年长几岁也无济于事。”皇上说:“许多事情眼见不为实,朕的功劳就好比泰山,而裴公的功劳就像是风,虽然一时片刻山可以阻挡风的流动,但是久而久之风却改变了山的形状。”
裴寂听的云里雾里,皇上说:“老子曾经说柔弱胜刚强,这是裴公厉害的地方,是刘文静不如你的地方。”提到刘文静裴寂心中一惊,他看皇帝的表情非常之自然,眉目之间看不出有怨恨之意。于是说:“当年刘文静之死,臣是有过失的,不过臣应该承担多少过失,皇上自有明断,当时刘文静已经恨透了为臣,处处与我为难……”皇上打断了他的发言,平静的说:“杀刘文静是太上皇的意思,朕不怪你。刘文静没有办法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他的个性所致。”裴寂说:“皇上此番召见微臣,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微臣商量吗?”皇上笑着说:“朕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像裴公这样老成持重的。”裴寂说:“萧瑀和宇文士及可都是老城池中之人。”
皇上笑着说:“这二人都会见风使舵,不像裴公这样有主见。如果是一般的事情朕不敢劳动你的大驾,若是今后真的遇上了什么难题,还希望陪工能够多多协助。”裴寂笑着说:“你是君,我是臣。若是真有什么事情皇上只管下旨就是了,臣随时听候皇上差遣。”然后也说了一大堆套话,送走了裴寂之后,长孙无忌很快就到了,说:“你说裴寂老儿真的能帮助你吗?”皇上说:“愿不愿意帮助其实无所谓,只要能够暂时麻痹对手,真的目的就达到了。”从东宫出来,裴寂回到自己的府邸,对自己方才的经历进行了一场深刻的反省。为什么皇上要突然召见他呢?难道说皇上发现了什么?越想心里越感到紧张。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于是就试探性的相信了皇上方才说的话。候场的时候,他来到了太极宫,太上皇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说:“人就是这样,忙的时候希望自己能闲下来,可真的变成了闲人,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裴寂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笑着说:“也许二郎就是欣赏你的才干,他这个人嘛,不管之前是谁的人,只要愿意投靠,他就敢用。”裴寂说:“臣已经老了,人要是越老,就会变得越顽固。我已经侍奉太上皇这么多年了,改朝换代这种事真的适应不了。”太上皇捋着胡须说:“听你这意思是要致使了,觉得自己年老体衰,老眼昏花,打算回家养老?”裴寂说:“陪着太上皇是臣一生的心愿。”我曾经无数次表达过这样的一种想法,人总是喜欢听到好消息,听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即使他明知道这消息是不真实的,他仍然会为此高兴。这就是人为什么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要说吉祥话,年轻人常常因为不会说话而得罪人,也常常因为说谎让自己陷入困境。对于一个成熟的而言,往往奉行这样的信条,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什么样的真话不宜说出口呢?不符合对方期待的话不要说出口?比如说有的人很忌讳,谈到死也很忌讳谈到病。见到这样的人,便是看到他已经病入膏肓,你也不能说出他的病情,他要是问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就含混着混过去就可以了。皇上对裴寂说的那些话,1万都是在骗人,回去仍然选择了相信,这是因为人性的弱点。转眼又到了需要举行朝会的日子,皇上颁布了敕令,晋升裴寂为司空。这样一个做法使得那些无德旧臣士气大振。就在这个时候,皇上说:“朕初登大宝,之前多有失德之事,以至于上天降下灾祸,连累我百姓。对此朕十分自责,裴公乃是太上皇最宠幸的大臣,朕升他为司空,也是为了让太上皇高兴,尽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孝心。朕相信,如此一来太上皇就会高兴,他只要一高兴灾异的阴云就会自动散去。”
一听这话,裴寂真是叫苦不迭。原来皇上将此举当做是化解灾祸的良方,想一下,如果自己被善待之后,灾害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加重的危险。如果事实如此,脾气就不是皇上失德的原因,皇上也可以动用国法来处置这位碍眼的绊脚石头。那些在场的武德老臣一个个目瞪口呆,皇上轻描淡写的说:“在此朕有明言,是人都说朕不能孝顺父母,不能友爱兄弟,以至于触怒上天,让百姓承受这种无边无际的痛苦。如果朕今日的举动能够削减罪过于万一,朕以后会持续这样做的。”皇上的话让秦府之中的很多人感到不安,唯有房乔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仿佛自己是一个局外人,长孙无忌说:“皇上得位,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这一次持有异议的,皆是奸邪之徒。”裴寂拱手说:“所有武德老臣,都认为皇上得为最正。”
裴寂说这话的时候本意是要取悦皇上,起到的效果却恰恰相反。带皇上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只是目光稍微有一些凝固。裴寂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也知道一时办会儿没有办法挽回。所幸权当没有这么一回事,继续着他的表演。散朝之后,皇上脸色铁青,长孙无忌说:“不管裴寂是不是故意,他这么做的确让我们很被动。”皇上说:“现在我们不说这个了,举行了郊社大礼,后半年还有很多礼仪等着,这可是大事,千万马虎不得。”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注视着房乔,房乔拱手说:“皇上放心,臣早已经让李布拟定了所有细节,而且让人反复进行排练,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除非……”皇上说:“除非是上天诚心要看朕的笑话。”房乔说:“这世上的事如同翻书一样,我只知道前面写了什么,眼下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看一半儿,剩下的一半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天意高深莫测,我们能做的就是要谨小慎微。”皇上说:“有时候谨小慎微也会让人错过某些机遇。”
房乔平静的说:“一个人贸然行动而获得成功,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多数人是磨练了很多年突然被幸运击中。”皇上说:“好事多磨,朕相信真正被上天选定的那个人一定是镇,而不是建成。”说完这话,他的那些心腹们拜倒在地,皇上说:“秋分的时候要举行祭月之礼,冬至的时候要举行郊天大礼,在冬至之前还有秋社日,这一天要举行奉告社稷之礼。”房乔说:“要想得到上天的认可,就要重视每一次与神灵接触的机会,要展示出足够多的虔诚。”皇上点点头说:“但愿你也说的都是真的。”就在皇上忐忑不安之际,北方却有好消息传来。自从赵德言归顺了胡虏之后,一直深受颉利的重用。此人建议颉利学习商鞅,不断加强大可汗的权力,与此同时,建议竭力在草原上,在荒漠里,修造恢宏的宫殿。
在赵德言一手策划之下,他们制定了繁琐严酷的法令,原本草原上简单的生活不存在了,因为他们的可汗需求越来越多,这些需求已经成了他的步骤,不可承受之重。就在这个时候,北方干旱无雨,隆冬时间又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雪灾。牲畜死伤无算,在这种情况下,有的部众去拥立别人做大可汗,有的则选择归附大唐,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来自大唐的援助。只有颉利的部众没有办法获得外援,又因为部下怨气太重而没有办法结集大军去内地抢掠。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前线的将军们给大内送来了奏表,希望皇上能够下令出兵,一举荡平大漠。皇上说:“想要荡平大漠,需要具备两方面的条件,一个是大唐兵精粮足,另外一个就是要等到胡虏部众离散,百姓无以为生的时候,最好他们内部冲突无法遏制。”
杜如晦笑着说:“这个赵德言对于我们来说真是宝贝呀!”房乔说:“赵德言一个人相当于十万雄兵,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位仁兄在北方效力,内地绝对不可能有今日的安宁。”皇上说:“虽说他们暂时不会来犯,我们也必须早做防备,如果我们能够抢在胡虏之前做好准备,那就应该主动出击。”裴寂把赵德言的事情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点点头说:“二郎从小心眼就多,如今又跟那么一堆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家伙凑在一起,也难怪能想出这种办法去祸害人家。”裴寂说:“这个不是治国正道。”太上皇说:“对付胡虏不是治国,而是用兵。治国唯恐不够正,用兵唯恐不够奇。”听见太上皇这么说,裴寂赶紧附和道:“太上皇所言极是,臣与太上皇实在是不谋而合。”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仍旧想皇上用这种做法实在是有损上国威仪。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因为各地还在遭灾,特别是关内灾情更加严重。整个长安城周围都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在这样一种氛围之下,皇上没有办法召开宴。他是一个人来到太庙圣祖皇帝老子的排位之前,他希望从老子的智慧当中得到灵感,希望及早结束这一场可怕的灾难。中秋之夜,突然发现宫女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像是在商量什么事,到了后半夜,她们突然一起哭了起来。问明原因才知道,原来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他们的家中的兄弟。皇后跟皇上商量这件事,皇上说:“朕在深宫之内待的太久了,也许应该出去看一看,看一看陛下的百姓,看一看大唐的山河。”越想心里越是痒痒,于是带着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一般世卫以狩猎之名来到了郊区。
当时长安城里吃不上饭的人随处可见,来到郊区之后才发现,这里已经几乎成为一片荒地,只见几乎所有青草都被连根拔起吃掉了,树也被扒了皮。随处可见的尸骨,有的是吃不上饭死了,也有的是当年战死的。皇上坐在马上不停的流眼泪,说:“难怪上天要怪罪朕,之前士兵战死,他们的尸骨就抛弃在荒野没有人管,他们是赴国难而死,朝廷必须料理他们的后事。”于是敕令各地官府收集散落在荒野之地的骸骨,并且集中进行焚烧,主要是遵循一种佛教礼仪。把这些人的尸骨逢焚烧之后,将骨灰埋在一起,然后树立一块碑,记录朝廷这一次收骸骨的事件。这件事从秋天一直持续到冬天还没有完,在这期间,比丘们了安抚亡灵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皇上专门下旨对他们进行了表彰。南山寺也参与了这种活动,因为当时需要处理的排骨实在是太多了,仪式也频繁举行,我虽然没有被剃度,也没有举行正式的入门礼仪,却仍仍旧穿上沙弥的衣服去参与一个又一个仪式。
之后我因为参与了这一场大功德的事件,南山寺住持在跟寺里的几位执掌机要的长老商议之后,决定破格为我和几位同行的小沙弥举行居士的受戒仪式。如果是出家做比丘,就必须要得到当事人父母的同意,而受居士戒就没有这么麻烦了。转眼到了年底了,腊月二十三,南山寺按照惯例这里的俗家弟子放了假。我背着行囊回到家,看到苗山风无论从举止还是穿着都已经很像是一位绅士了,而我长期居住在深山之内,再加上被剃去了头发,完全就像是一个粗野无知的僧人。苗宜家也并非有意看不起我,只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罢了,但我并不因此而感到难过,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性格到底是后天形成,还是与生俱来。这个问题不是专家很难解释清楚,在寺院里居住过的是集体生活,难免要与别人发生接触。可面对这种时刻,是选择一个人猫起来。这当然不是一种好的习惯,而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所以为了避免和人接触而尴尬,我特意选择了黑白颠倒的生活方式。白天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打坐,晚上的时候偷偷的溜到外面,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辰或者月光。偶尔赶上阴天,什么都看不到我也并不感到沮丧。因为人生本来如此,即便是那些最优秀的人,他们的人生都会不同程度的存在残缺。像我这样一个如同蝼蚁一般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缺陷呢?不光个人存在缺陷,就连天地都不是完美的,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呢?这一切都被父母看在眼里,他们因为对寺院没有太多了解,所以对我的怪异行为也选择了包容。
虽然当时我已经与家人团聚了,可我仍然感到无与伦比的孤独,愿意跟我交朋友的大概多是一些侃侃而谈之辈。这些人只要一张嘴似乎个个都是国士无双,如果你真的交代给他一件事情,他保证连你交代的内容都听不明白。玄武门之役发生后,太上皇变得越来越害怕过节。因为每逢这种时刻,他就更容易想起从前,一旦想起从前就心痛不已。除夕这一天,裴寂陪着太上皇度过,太上皇已经是满头银发,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化妆般的速度衰老。忽然太上皇流着眼泪说:“裴公,你告诉朕,明年你还会在这里陪着朕吗?”裴寂说:“放心吧!明年臣一定会陪着你,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你已经复位了。”一听这话太上皇像是被摘去了心肝儿一样,说:“你呀执迷不悟,朕说过多少次了,你就算是全身而退都很难,居然还敢想着复位的事,二郎要是那么好对付,建成和元吉就不会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