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很多情况下,终究逃不开一个“感情动物”的标签。
譬如此刻的辜辛丞。
聪颖如他,原本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此等情境,此等言语,此等昭然若揭的行为,除了表示两情相悦,还能是什么。
但突如其来的冲击已经使他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判断。
高大的男人甚至同小儿一样痴痴地伸出手,张开五指移到少年的眼前,左右来回轻晃。
弗禾黑色的瞳孔里诚实地倒映着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反应,显然一无所知。
“段弗禾。”辜辛丞突然道。
弗禾眨眨眼,微歪着头。脑袋动了,“视线”却一丝未移。
辜辛丞的脸上终于露出月余来第一个笑容:“安心养病,一定要好起来。”
北方赤地之所以得名,一则是天寒地荒少草木,二则,这里距京遥远,作为流放圣地,对罪民的徭役非常繁重。每年都有相当多的流囚被驱逐至此,然后又在次年天气回暖前大批地累死冻死在这里。
总而言之,不是个好地方。
但辜辛丞以巡查边境为由,奏疏中罗列出了十几条巡边的必要性,一篇折子写尽国之要害,民之大重,又有往昔边陲之地祸乱之事为证,梵兴帝日子过得舒坦,自然随他去。
于是,年轻的宰辅大人就顺理成章地在赤地里安了家。
他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花自己的钱,用自己的人,大刀阔斧地修屋造田,明目张胆地改良周边的生活环境,把弗禾接进舒服温暖的屋室里,处处精细地将养着。
手下分批往返于京城和赤地,除了送来一些决断文书,还有赵丰齐雷打不动地寄过来痛骂上峰的词句。
京城杂事诸多,六部间繁琐扯皮的事情通常都是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据,糊涂账最难算。辜辛丞不在,便只有找赵丰齐,可他是那样一个性子,官位和资历也一样都不够,平素两不相帮,每日夹在中间烦不胜烦,简直累得如死狗一般。
但还能有精力骂人,就说明应付得过来。
辜辛丞没去多管,只在他从前物色的几个官僚里挑了几个得用的,调去协助一二。
而弗禾呢,则是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半个月内,吃掉了金山银山。
若不是辜辛丞家里有矿,绝对经不起他这个无底洞这样消耗。
而无底洞的眼睛刚刚好一点,能看清人的囫囵模样了,就开始造了起来。
为了方便,两人一齐搬进了一座大屋,隔开内外两间,内间给弗禾养病,外间则是辜辛丞用作起卧和办公的地方。
他也不嫌药味难闻,许多生活杂事,能亲力而为的,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即使身边的护从都已经历了几层考察和检验,底细绝对干净,也依旧牢记当日弗禾被人带走之事,不敢轻忽。
昔日的贵公子,今日的大宰辅,如今忙里忙外给少年吹药,喂粥,挤帕子,盖被子。不论给京城里的哪个人看见了,都要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没醒透。
辜辛丞处理公文之时,弗禾就支着脑袋趴在一旁的矮榻上,把男人衣裳上的玉坠子扯过来握在手里把玩。他的嗓子没好全,医嘱里是说尽量养着,别多出声,于是他就不说话,光会哼哼唧唧。
动作和神态里,分明表示:这里疼,那里痛,胸口也沉沉的,喘不过来气。
系统:……见识了。人这种生物,果然都是多面的。
辜辛丞执笔的手蘸过一次墨,能因此停顿两三下。紫豪笔重新被放到砚台边,男人的凤眸微斜地看过来,是一个极尽纵容又宠溺的眼神。
他中套路中得心甘情愿,从不以为假,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少年的背上轻轻拍动。
半晌后:“可好一些?”
弗禾笑得比蜜甜,连连点头。
辜辛丞扬起唇角,手移到少年的发顶,温柔地抚摸了两下,然后转过身,继续看公文。
约摸半个时辰后,弗禾故技重施,行径周而复始。
他们不累,系统都看烦了。
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这样,究竟有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都在看节目重播。
“有意思,怎么没意思?”“无底洞”若有尾巴,铁定已经翘到了天上,比拿到高评分还要洋洋得意,“你不懂的,这就是有人疼的滋味儿啊。”
系统:“……”它再三告诫自己,不要酸,不要酸。金银之物,它身为无形数据,又根本用不着,而情啊爱啊的,也确实是它理解不了的东西。
可后来实在听不得弗禾一个劲儿显摆,不由呛他:“宿主看上去经验很足啊,有本事,口口口口啊?”
联盟规定,系统是要屏蔽敏感词的。
弗禾静默了一瞬,显然不受屏蔽影响,把敏感词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的心思,还真被系统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