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笑得明媚,终于不再梦魇,睡得安稳,轻缓的呼吸声显得很安详。
风夜灯看着竹简,是这个世界的古篆,写的是游记,最初,她还兴致勃勃,后来渐渐开始犯困,最终,将竹卷扔在了榻边,坐在脚凳上趴着睡了,脸颊贴在手背,菱唇半张。
灯火阑珊,烛光明灭。
初夜秋凉不自知,萧萧寒叶落满园。更深露重九月天,冰霜似雪风似烟。
窗外的秋风轻轻吹动,几案上的灯油呲呲作响。
烛火摇曳中,映得榻边人的脸庞有些虚无。
朱唇微张,透明的液体已经在手背晕了一圈,甚至还粘到了脏乎乎的脸上。
这丫头居然一直守着自己么?竟将脸颊的黑粉灰尘都不曾擦去呢!
榻上人起初是好笑,又心疼地扯了小柜子上的一方帕子,坐起身子,轻轻抬起她的头慢慢擦了擦,还是有些花。仔细瞅了瞅,顿时觉得这张脸好像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没能想起在何处见过。
梅不多想,弯下腰将她抱到怀里。本想下去守着她,奈何身体刚缓过劲,稍稍用力便咳嗽不止,服了一粒寒霜丹才好了些。
他很无奈,只得轻声道:“抱歉,我没力气了。”
风夜灯皱巴着小脸,趴在梅的身体上,脸蛋紧贴着他的胸膛,不时还蹭上一蹭。
趁着昏黄的灯火,他细细观赏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时而沉静、时而哀伤,时而欣喜、时而悲伤,一时竟也舍不得睡去。
他想知道,风夜灯梦见了什么,让她的神情能够千变万化,远胜过醒着的时候真实她醒着的时候,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开心,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灿烂,令人觉得那种快乐好假,假得让人压抑、心疼,让人有种想要撕开那张面具的冲动,可是又怕面具后面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表情,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甚至她的每个笑容,都让看着的人觉得莫大的凄凉之感在心头蔓延,之前没有细忖,如今想来才明白她的眼睛是不会笑的,像是弥漫了无边无际的忧愁,又好似寂静无声的黑夜,教人莫名地难过。
梅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眼中是深深的疼惜,竟自问自答起来:“小花猫,为什么你总是笑靥如花、无忧无虑?你可知,每次你笑着笑着,眸子里便涌上了无限的悲凉?那股沧桑恍若隔世,就像是长年累月积攒的,让人万分心疼。”
风夜灯仿若听到了他的话,在梦里自顾自地说着:“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实,人也是一样的!你也许颇负盛名,可唯有自己清楚,那是遍体鳞伤的结果。”
梅的心犹如被人攫住一般,在刹那停止了跳动,眼角涌出晶莹的液体,顺着面颊缓缓滑过,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弄乱了怀中可人儿泼墨般的发丝:“小花猫……你还真是字字珠玑啊!我身边的相识不少,交心的却寥寥无几。孤独算什么?经久独处的人,也早已习惯了寂寞!可是,心里居然还是渴望被人懂得,明知不可能,仍然想求得。”
她冷笑道:“呵,这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只有冷暖自知!”
然而,冷笑过后她也落泪了,温热的泪滴打在梅的心口,嗓音带着无奈与悲凉:“道理是一回事,期待又是另一回事!人,总要有一份希望才能活下去,毕竟,人活着……不是为了去死,而是,为了更好地活!若不顺心便去死,那我该死了多少回了?”
梅摩挲着手掌中浓密的长发,眸子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感同身受,心中不由得抽了抽,轻声叹道:“小花猫,别这样,别这样,我的心,好疼……”
小花猫的睫毛长长的,卷卷的小扇子扑闪扑闪,却赫然挂了泪珠。樱唇颤颤:“余温,我再也不会想你了,再也不喜欢你了……爸,妈,我想家了……帅哥呀,你找到男盆友没?”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怕冷一般,陡然缩了缩:“山有木兮木有枝……”
梅的心里不是滋味,这两句诗他听过,是越城的民风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心中有莫名的疼痛在胸口来来回回,似乎酸酸的东西堵在了胸腔,闷闷不乐地瞅着小花猫。
看着灯火下清秀的小脸,瓮声瓮气道:“我这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喜欢你念叨别的人,尤其是男人……奇怪,分明只见了你两次,却总会想起你?还有,爸妈是爹娘吗?帅哥……是哥哥吗?男盆友又是什么?”
那时的他不知,何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知自己再也忘不了那个,满脸笑容、眼神苍凉的女子!
听着沉眠的呼吸声,梅默念着清心咒,昏昏欲睡,不多时便又进入梦乡。
……
隔日……
“姑娘,楼姑娘来了!”门外响起了笃笃的声音,惊蛰恨不得把门砸开了拉她出去。
风夜灯眯着眼打呵欠,手背拍着嘴巴:“哈来了好、困、哦!”
梅的眸子闪闪亮亮,这丫头起床的样子更像小猫了!撒娇的小模样,简直不要太可爱
风夜灯躺在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头一抬,嘴巴接触到了光滑,并且柔软的东西。愣了愣,睁开眼睛,再揉了揉,是没错,一张笑意清浅的大脸。
她一下子翻起来,又揉揉眼,还是那只懒惰王:“大树懒?!”
梅有些疑惑:“你昨日便说过这个词,树懒到底是什么?”
风夜灯嗨了一声:“树懒你都不知道,就是最懒的动物,有懒惰之王的名号,产自热带雨林,多生活在南美洲一带啦!”说完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嘿嘿一笑:“那个,热带雨林是一种气候也是一个地方,分布于粤州沿海,南美洲是另一个大陆,在海外……”
梅挑挑眉,他听过渔民去过海外的仙山,大约是说的这个:“嗯,明白了。”
风夜灯心虚地起床:“我昨晚,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睡觉貌似还算老实的呢?”
梅出神地想了想,笑道:“你睡觉的确很老实。”
可不是老实么?老实得一动不动,还在他怀里说着梦话跟他聊天,这技能,他给九分!要是风夜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定会补充一句要不你还是给七分好了,因为……三分归元气呀
风夜灯舒了口气,打着呵欠下了地,给他拿来一身夏日男装,是靛蓝色的:“那啥,最近的布庄没有水红色男装,只能随便给你买了两身,你试试能不能穿。”
梅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起身拿了衣服绕到屏风后面,依旧是松松垮垮地系上腰带,敞开着胸膛,露出里面的麦色肌肤。
风夜灯无奈地看着那人,嘴角快抽搐了,明明是很正式的服装,偏生被他穿出了懒散飘逸的感觉。
好吧,这就是传说中的气质吧?
她怔了怔,又打个呵欠去开门:“楼姐姐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