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丫鬟在门口说:“四夫人金安,姑娘还未安置。”
母亲来了。
玉霙和定柔慌忙起身,定柔嘴里还嚼着菜,温氏和两个嬷嬷走进来,见到玉霙略微诧异,又瞧见桌子上的菜,笑说:“难为你这姐姐了,静妍和毓娟可没这心思。”
身后的嬷嬷也端着托盘,呈着一碗香菇鳜鱼籼米羹,定柔见汤黏米糯,不禁食指大动,喜道:“这个好!”拿起勺大吃了一口,籼米滑滑地进了喉咙,鱼汤清香回味,味道极佳,温氏也坐下来,瞧着女儿的表情,心生欣慰:“娘亲手做的,砂锅煲出来的,想着你肯定爱吃。”定柔满足地点点头,朝母亲送去一个感激的微笑,吃了两口忽想起来,忙对玉霙说:“那我便吃不了姐姐的鸡丝面了,还有那碗汤饼,太可惜了,我没有下筷,送去给外头值夜的小厮吧,莫浪费,我师姑说一饮一食皆来之不易。”
玉霙面上闪过一丝不安,垂眸低头,温氏眼尾余光扫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对定柔说:“你想吃什么以后只管让丫鬟跟娘说,可莫在心里忍着,这是自己家,不兴局促,只要你开心,娘不怕麻烦。”定柔心下一激动,险些要叫出娘来,蹦到嘴边不知怎地又生生咽了回去。玉霙对母亲福了一福回东屋安寝去了,定柔很快吃的见了碗底,肚子吃饱了果然舒服,晚苏端来水漱了口。
温氏忽然神秘的问她:“姐姐身上那寝衣好看吧?”
定柔“嗯”了一声,点点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温氏道:“那样式可是宫里娘娘才有的,不过你爹说了只要玉霙有的,你便同例,你们两个都是慕容家的贵人。”
定柔讶异母亲这话是何意,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我不爱穿袖子那么大的,不利落,我也不习惯那衣领,坦露的太多了,我这寝衣就很好,你无需给我裁制了。”
温氏见女儿呵欠连天,只好嘱咐了晚苏两句,也起身回了拢翠院。
走在檐下回廊,月华如水,对身后一个心腹嬷嬷道:“你也留在探芳院照顾十一罢,几个丫鬟年纪小,心思难免有疏漏,李嬷嬷和保栓家的只有两双眼睛,从明天开始,你一步也不要离开十一,吃的用的仔细留心。”
嬷嬷问:“夫人是怕有人会害姑娘。”
温氏轻哼一声,冷然道:“人家习惯了一枝独秀,怎会忍受双葩并蒂!”
抒思院,慕容康从外头驰马回来已是半夜,身上风尘仆仆,见尹氏斜身倚卧在罗汉塌上,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枕在耳下,两眼熬得红红的,不由心疼:“不是告诉你不要等我么,你现在双着身子,出了差池岂非叫我心疼死。”
说着扶妻子起来,尹氏拢了拢发,歉然道:“你不回来我心焦,夜路黑,怕你骑马绊了。”
慕容康爱怜地抚摸着那肚子,眼前一片幻想,尹氏道:“今天公公的样子可真吓人,我从廊下经过,远远看到,那脸色都是铁青的,我请安都没搭理我,二哥身上都抽出血痕了,二嫂也不敢大声哭。”
慕容康道:“二哥也是碰上倒霉了,爹早知道他养了外室,也没计较,今儿接完诏谕,就像变了个人,命令我立时快马去上饶郡办事,二哥巧不巧偏这时候回来,一身的酒气,身上的脂粉味一里地外都能闻到,就把气撒在了他身上。”
尹氏问:“我听说当今圣上要来巡幸,公公就是为这事生气的吗?这不是好事吗,不是一直想把七妹妹送入中京,苦于没有由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吗。”
慕容康摸着下巴说:“外头的事情你不懂,咱们是手里握着重兵的藩镇,又被太祖皇帝赐了旌节,掌着五州十九郡的命脉,自太宗时起,历来被忌惮,变着法的要削剥我们。我也看懂了,跟朝廷这头巨兽打交道,根本不讲规则,背信弃义的,用得着的时候封地拜爵,让你赴汤蹈火,用不着了盘剥支离,张着大口要鲸吞蚕食,爹为了保住家族跟他们斗了几十年,这新皇帝登基没几年,竟敢以万金之躯身入重围腹地,目的不简单,邢家叔父那儿,怕也要生事,咱们夹在当中,简直成了饼馅。”
尹氏心惊肉跳,低声道:“邢叔父真敢谋反不成,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慕容康叹口气:“说不准,邢叔父近年来的所作所为,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是有野心的,身兼两地司牧,把着武宁军和剑南军,气焰熏天,咱们淮南处在武宁和剑南之间,本就危如累卵,父亲这些年应付的很辛苦,邢叔父现下人在蜀中,估计也要往这儿赶了。皇帝突然唱这么一出,分明逼着我们决断,要么投诚,要么起义,都是提着头颅的事,谁输谁赢难料,慕容家三代同堂,三百多口人,总不能都把脑袋压作了赌注,爹可不心焦吗。”
尹氏听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你们男人的事情真可怕,动辄攸关生死。”
慕容康:“政治场即决斗场,稍不留神便是你死我活。”
说着抱紧了妻子,发觉她指尖发凉,安慰道:“没事,我总能保护的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儿。”
尹氏贴在那个宽阔灼热的胸膛上,心中被幸福阗满,闻到丈夫身上的尘土和汗味,催促他去沐浴,慕容康亲了她一口,起身去了次间,待洗完了出来,穿着中衣,指头婆娑下巴:“我这腮边的胡子最近越长越快,一晚上就冒头许多,八成我是快老了,大哥和二哥都不长络腮胡,就我一个劲长,你说气不气人,快拿你那小镊子给我拔拔。”
尹氏噗嗤一笑:“你索性留髯须得了,何苦挨那疼。”
慕容康急摇头:“我可不留络腮胡,跟个糙汉子似的,怪吓人,回头夜里还不吓着你。”
尹氏笑得流出了眼泪,起身打开妆台的抽屉拿出裁眉的小镊子,又把灯烛调亮,让丈夫坐到灯下,被他揽着腰坐在那坚实的长腿上,细细地拔除那一个个小黑点,手法娴熟温柔,每每这样慕容康便心神荡漾,还没拔完便缠着要亲热,在耳边呢喃娘子,尹氏惦记腹中的骨肉来之不易,很淡定地拒绝了,慕容康只好干打雷不下雨,只抚摸一番了事。尹氏心疼丈夫,无奈转移思维:“我今儿见了十一妹妹,实在打心底里喜爱,长得太惹人怜惜了,娘竟能生出这般好模样的,我布菜的时候细打量着,那眉眼那身条,还有那小手,无一不精致的,直教人挪不开眼,活脱脱天生地造出来的美人儿!”
慕容康笑说:“我这妹妹打小便是可人疼惜的,那时候只过我膝盖那么高,长得小小的,嘴巴小的似只能塞进个扁豆,脸蛋红润的像水蜜桃,追在我身后唤哥哥,笑得甜极了,可爱起来叫人心都融化了。”
尹氏羡慕地道:“虽说七妹也生的好,可许是隔了一层的缘故,我瞧她便不如十一妹可人,没有那亲切的感觉,我甚至想啊,假若孩儿不是子嗣,能肖似十一姑那般容色,我也知足了。”
慕容康又无意识地摸着下巴的胡茬,尹氏知道他欲火已熄,只听他道:“那年爹要把她点了天灯为祖母增寿,我急坏了,心想拼了命也要救下她,可还是没抵挡住,幸好祖母醒了,及时救了下来,否则我还不愧疚一辈子,后来也不知怎的,祖母去了趟白鹤山回来硬要把她送走,这一去就是十年,妹妹太苦了,那么小便要抛家背井,寄人篱下,也不知怎么过来的。你得空多多留心关照她,我瞧她局促的很,你与她亲近亲近,让她明白亲情温暖,就当为我补偿了。”
尹氏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