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夕阳光芒里,少年白净的脸,和他那一身白净的书生袍被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夕光本就是温暖的颜色,如果少年愿意配合露出温和的笑容,想必眼前也是一幅好看的夕阳晚景。 但是…… 任谁被人用树枝敲打过后,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露出舒心的笑容来吧。 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一名尚未及冠的少年。 正是处于冲动的年纪,但是能在瞬间之后压下满腔的愤怒已是自制力不错。 矣姀看着他肩上落下的点点细屑。 知道那是树枝打到他身上时落下来的。 视线往上移动。 赵徽聿不悦的脸色映入眼帘。 他此刻想必是很生气吧。 不过…… 他活该! 谁让他在背后跟踪她! 矣姀看了一眼手里的树枝,轻轻地往身后一扔,然后才眉目冷淡地说,“虽然我打了你,但是我不想道歉。毕竟是你跟踪我在先。” 赵徽聿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急着想说些什么,“我……” 矣姀抬手阻止他,往前走了一步后,回头,语气暗含警告地说道,“不要再跟着我。虽然我手里没有树枝,但是你别忘记,我还有个篮子。” 赵徽聿闻言,脸色愈发的难看。 矣姀挽着小篮子,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走去。 走了十几步后,忽然听到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跟上来。 他居然跟上来了…… 矣姀拎起裙摆想要小跑起来的时候,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扣住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 矣姀手臂猛地一甩,挣脱那人的禁锢后,她也顾不上拎起裙摆,直接便小跑起来。 但是没跑几步,一个身影迅速地从身后超越她,然后伸手拦在了她的面前。 矣姀只得被迫停下脚步。 矣姀很烦躁,语气也不大好,“赵徽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徽聿的脸色很冷,清俊的眉目之间像是挂满了冰霜,“我们好好谈一下。” 矣姀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冷笑,语气尖锐地反问道,“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我们之间没有婚约。除了青梅竹马这一种身份可以叙叙旧之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赵徽聿安静地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语气有些无措,“矣姀,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共度此生的吗?你为何会……突然变心?” 在她及笄那年,他们明明说好了的。 他说非卿不娶,她说非君不嫁。 他和她,是约好了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她为何会突然变心? 矣姀嘴边的冷笑愈盛。 那是因为他…… 罢了。 矣姀及时地止住思绪。 上辈子的事情,每每一想,她便悔恨不已。 对眼前之人的厌恶也更深一分。 每一次回忆都是一种折磨。 她又何苦让自己痛苦? 矣姀不欲多言,只是想了想,然后说,“你若是要变心,我也不会拦着你。” 语气冷冷清清,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可是她说的,哪里只是一件平常事? 赵徽聿不敢置信。 他们两家相邻,他们自小相识,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约好携手共度余生。 可不过朝夕,她便轻而易举地变心。 如今,还浅浅淡淡地对他说,“你若是要变心,我也不会拦着你。” 弃他如敝屐。 还毫无愧疚之心。 矣姀往后退了一步,“不要再跟着……啊……” 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矣姀只感觉到眼前一晃,下一刻她的背脊便撞上了一方坚硬的院墙。 疼痛袭来,她闷哼一声。 抬眸。 是赵徽聿把她禁锢在院墙和他之间。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唇线紧抿,好看的剑眉甚至蹙出了两道凌厉的峰线。 篮子在刚刚的混乱之中跌落在地上,滚动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矣姀看了一眼篮子,视线重新回到眼前的赵徽聿脸上。 正要说话,却看到赵徽聿低头朝她凑过来。 他想要对她做什么? 矣姀睁大眼睛,没来得及多想,右手便是用力一扬…… “啪!” 清脆的声响过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看着赵徽聿白净的脸颊上慢慢地浮起了一方粉色的掌印,矣姀回过神来后,用力地把他一把推开。 赵徽聿后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矣姀强自镇定地捡起了地上的篮子,背对着他说道,“赵徽聿,刚刚那一巴掌,我们俩,扯平了。” 无论上一辈子中他有多少不对,这一辈子,她以这一巴掌一笔勾销。 从此与他恩怨两清。 “从此以后,你没有青梅,我没有竹马,我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比较好。” 矣姀的声音毫无起伏。 “矣姀……” 赵徽聿背靠着院墙,看着前方身形纤细的女子,眸色不断的加深,嘴角却勾出了一抹苦涩的弧度,“你的心,当真是狠。” “哦,就当是你对我的夸奖了。” 矣姀没有回头,“虽然你总爱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但是你大概……还是不大了解我。” “除了心狠以外,我还爱慕虚荣,不愿意吃苦。” “我爹娘的心里只有矣维,所以无论有什么好的事情,永远轮不到我。” “现在我长大了,我也该为自己的以后的日子谋划了。” “虽然我爹娘对你的印象不错,但是我却并不想嫁给你,你可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正是赵徽聿一直想要知道的。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 “官职,金钱,这两者你都缺乏。” “也许,你以后会有,但是我不愿意与你共苦。再说,我现在也已经等不及了。” 一般的女子都会在及笄那年许配人家。 矣姀及笄的时候也有人上门提亲,但是因为爹娘已经默许了赵家,所以就把上门提亲的人都拒绝了。 如今她虽然年十六,但是比起十五的姑娘来说,终究是大了些。 “我过怕了苦日子,只希望以后自己可以生活安稳,衣食无忧。” “所以,如果我要嫁人,我一定要嫁给一个有钱人或者是一个有权势的人,哪怕,哪怕他不爱我。” “原来……是真的。” 赵徽聿苦笑一声。 “为了钱和权势,所以你拒绝了我家的提亲,打算要答应魏家的提亲?” 魏家? 矣姀轻轻地皱起眉头。 魏家是哪个魏家?他家什么时候向她家提亲了? 爹娘也没和她说,她根本就不知道…… “好,很好。”赵徽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矣姀拿着篮子的指尖已在发白,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论是不是,都与你无关。” 话说完了,矣姀提着篮子匆匆地离开。 在她的身后,靠着院墙的少年,凝视着少女离去的身影,漆黑的眼眸之中一片沉寂。 天际光线临近消失的瞬间,他终于有了些反应——衣袖中的手悄然地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矣姀提着篮子匆匆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阿娘在厅里就着烛光刺绣,阿爹和矣维的身影都看不到。 矣姀讪讪地叫了声,“阿娘,我回来了。” 矣母头也不抬,亦没有任何应答。 矣姀低头放下篮子,转身要去厨房。 矣母的声音这才在她的身后响起了,“这次的钱呢?” 矣姀停下脚步,摘下腰间的荷包,双手递到了矣母面前。 矣母接过来,掂了掂手上荷包的重量,一句话不说,又继续低头刺绣了。 矣姀在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发现阿娘确实是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时候,她转身去了厨房。 此时的她饥肠辘辘,只想尽快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当她寻遍厨房,发现能吃的只有那桌面上剩菜剩饭时,她心头发寒。 他们在用晚饭时,不但没有给她单独留饭菜,剩下来的菜还只有凉透了的素菜,一片肉片都看不到。 矣姀心中阵阵难受。 他们就……这样对她吗? 那么的苛刻…… 矣姀平日里给千绣布庄刺绣手帕,得来的银子全部都会上交给矣母。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刺绣多了,熟能生巧,她的刺绣技艺比和她同龄的女子要好上一大截。 矣姀不但善用不同的颜色丝线来刺绣,还善于推陈出新,每一幅刺绣成品看起来都有种独特的美。 物以稀为贵。 故而,她虽然年轻,但是卖出去的刺绣成品价格要比矣母这些绣了大半辈子的要高上许多。 单是通过矣姀每月得到的刺绣钱便足以让这个家过上柴米不愁的生活了。 但是…… 人心都是贪婪的。 生活不好的时候,想着生活好。 生活好了些,便想着要生活更好。 眼下,矣维十五岁,再过多几年,他便要参加科举考试,甚至是成家立室。 而这一切,都需要钱。 赵徽聿说的魏家…… 虽然她还不清楚是怎么的一回事,但是若是魏家来了她家里提亲,她也许有很大的几率会嫁到魏家去…… 毕竟,她已经拒绝了赵家的提亲了。 她虽然可以赚钱,但是终究要嫁人。 眼下她正值年龄,阿爹阿娘大概也希望把她尽早的嫁出去,然后得到那一份聘礼…… 不过,魏家到底是何许人家呢? 毕竟这皇城里,魏家有那么多家…… 奇怪的是,阿爹阿娘却在他家提亲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告知她,又是因何原因? 难道魏家的提亲,是为了,为了……纳妾? 被这样的念头一惊。 矣姀咽着那些剩饭剩菜,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待在这样的家里,于她有何好处? 可如果要离开这个家,除了嫁人这一条途径,还有别的方法吗? 矣姀陷入了沉思。 勉强吃了些饭食后,矣姀回到厅里,发现厅里除了阿娘的身影外,还多了一个身影。 阿爹也在。 两人埋首而谈,也不知道是在讨论些什么。 看到她进厅来,两个人的神色顿时变了变。 矣姀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她上前挽起自己先前放下的小篮子,然后说,“阿爹阿娘,我先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等等。”阿娘开了口,“我们有事要和你商量。” 商量? 矣姀的眼底里浮上了些许嘲讽之意。 恐怕是命令吧…… 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脚尖上,“爹娘请说。” “是这样的,傍晚的时候,你出去不久,魏家派了媒人来为他们家大公子说媒。” “哪个魏家?” “皇城里一开口便是魏家的能有几个?不就只有那一个……” 矣姀惊讶地睁大眼睛。 魏家? 魏家可是皇城三大名门世家之一。 她家只是平民之家,魏家怎么会看得上她,然后来她家提亲?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媒人确实是来为魏家的大公子魏知隶说媒的。但是……” “但是什么?” “魏家此行并非是要给大公子娶妻,而是要给大公子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