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 尚未及冠的白衣少年,脚步匆匆的从屋檐下走过,白净的脸上蕴着几分浅淡的粉色,模样看起来有些激动。 他急忙忙的往前走了好几步,看着尽在咫尺的女子闺房,小跑着跨过了门槛…… 房间内,身着湖水蓝色衣衫的女子早已闻声抬起头来,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绣绷,上面绣工只做了一半。 绣的是两条在荷叶间戏水的鱼儿,鱼儿首尾交缠,寓意着夫妻恩爱,白首不渝。 待白衣少年到了跟前,女子虽然舒展了眉头,但是因为不赞同,她说话时的声音还是隐隐的有些偏冷,“矣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走路要稳,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矣维吐吐舌头,“阿姐,我下次会好好走路的……” 女子冷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来继续刺绣。 绣绷之上,一针一线流畅地来来回回,渐渐的,一方灵动的鱼鳍跃然其上。 矣维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视线触及到女子沉稳的表情和动作,终于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这个姐姐,以前还是挺开朗活泼的。 但是前不久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相比于以前的活泼性子,如今她的言行举止,不但沉稳有度,还仪态娴雅,看起来很好,但是……却一点都不像是正处于碧玉年华的少女。 他的阿姐,矣姀,不过是十六岁而已。 不过,这倒是应了她的名字中的“姀”字。 以前阿姐总是笑着说,阿爹给她取错了名字。 但是如今,却是名副其实的了。 “阿姐,难道你就不好奇,前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矣维微微弯腰,和女子有些相似的眉眼之间,全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兴奋。 矣姀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冷冷淡淡的回道,“不好奇。” “真的不好奇?” “不好奇。” “可是我敢肯定,你若是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会十分的高兴的。”矣维眉眼带笑。 “我要说了……” “赵家上门提亲了!” 最后那一句短句,为了强调,矣维还一字一重音。 话说完了,矣维紧紧的盯着矣姀的表情。 却只见她刺绣的动作慢了一瞬,然后很快又回复到原来的模样。 随后她小心的扯着手里的丝线,然后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哦。” 仅仅只是“哦”? 这……不对劲啊。 “咦?阿姐,你这是……不高兴吗?”矣维在凳子上坐好,双手托着下巴,眼神有些疑惑的看着矣姀。 矣姀微微抿唇,没有即刻应答。 她绣了几针,然后像是有些心烦气躁的放下了手里的绣绷,抬起头来,“赵徽聿有来吗?” 赵徽聿? 矣维一愣。 “阿姐,你怎么直呼赵大哥的名字呢?” 他记得自家阿姐以前总是“赵大哥”来“赵大哥”去的,如今怎么……称呼得那么生分呢? 矣姀皱起眉头,“不就是一个称呼吗?有什么好讲究的……你快说,赵徽聿到底有没有来?” 矣维撇撇嘴,随后笑得一脸了然。 果然是女子,嘴上说着不好奇,但是心里还是很在意的。 “那么重要的事情,赵大哥怎么可能会缺席?赵大哥的爹娘也一起来了,眼下我们爹娘正在前厅里和他们商量事情呢……” 矣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了一口后笑道,“阿姐,你现在肯定很开心吧。你以前不是总在念叨着长大以后要嫁给赵大哥的吗?如今算是美梦成真了,感觉如何?” 矣姀冷哼了一声。 美梦成真? 噩梦反复才对…… 轻咬了一下下唇,矣姀思量片刻后,说道,“我现在想要见一下赵徽聿,你能把他带去后门吗?” 矣维愣了愣,随即又笑着揶揄道,“阿姐,先前那几次赵大哥来找你,你见都不见人家,如今他上门来求亲了,爹娘或许还没有答应呢,你就急着去见他了……” “啧啧,人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这水都还没有泼出去呢……” 矣姀却是有些烦躁的挥手打断他的话,“快去快去,我是有要紧的事情……” 矣维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但是还是很快就站起来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调皮地拖着声音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矣家后门处。 矣姀面对着后门站着,虽然心里努力的告诫着自己要镇定下来,可是一想到那个人很快就要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她的心里头,忽然就遏制不住的涌起了一股……浓烈的恨意。 没错,她恨赵徽聿。 恨他在上一辈子里,明明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却还是顺从其父母的意思娶了她。 恨他在上一辈子里,明明说过要对她好的,却最终还是背信弃义负了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子。 更恨他在上一辈子里,被感情冲昏了头脑,那女子三番四次的陷害她,他却屡屡不察,亦不曾听从她的解释,甚至任由那女子颠倒是非黑白诬陷她。最终她心灰意冷,最后抑郁成疾,年纪轻轻便离开人世…… 当然,上辈子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悲剧,赵徽聿是主要的原因,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软弱的性格,也是其中不容忽视的推力。 怪只怪她醒悟得太迟。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闭上眼睛,临近虚无的那一刻,矣姀想,如若,如若再有一辈子……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没有想到上天垂怜,让她一朝重生了…… 眼下的她,才过了及笄不久。 时年十六。 时间是赵家上门求亲的前夕。 虽然她眼里认为的重生,在矣维和爹娘的眼里,不过是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好起来了,但是……矣姀知道,她就是重生了。 那样的痛苦,那样的悔恨,那样的刻骨铭心,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梦? 矣姀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心头翻滚的情绪。 赵徽聿怎么还不来? 肩膀突然落下了一点重量。 她身子一抖,猛地往旁边让开。 肩膀上的重量瞬间消失了。 她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漆黑的眸子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冷意,然后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来了。” 她声音冷淡的开口。 赵徽聿的神情还有些怔愣。 似乎是在因为刚刚她的躲闪。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点点头,随后露出了一个温润的微笑,“矣维说你有要紧的事情找我?什么事?” 撇开个人的角度来说,赵徽聿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清醇悦耳,带着点点磁性,让人如闻乐声。 稍不留神,便感觉那声音能把人带到另外一个境界里去。 不过此时此刻,矣姀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烦躁。 当视线触及他温柔的神情时,她的心里更是直接就躁/动起来了。 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他。 如果可以,她好想此时此刻就掉头离开。 可是她不能。 该做的事情,她还没有完成。 “矣姀?” 久久不闻她开口,赵徽聿英俊的眉宇之间带了些疑惑。 矣姀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 “你……我的爹娘答应了你家的提亲了吗?” 赵徽聿笑了笑,“自然是答应了的。不过婚期还没有确定。爹娘的意思是希望……” “等等……” “嗯?” “你,能不能去退婚?” “我对你,从来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我并不想嫁给你。” 矣姀竭力地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 赵徽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慢慢的消失了。 他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矣姀心头砰砰直跳。 “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听了你爹娘的意思,觉得自己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所以才答应娶我的。”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不能两情相悦,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只能是相看两相厌,徒增一对怨偶罢了。” 矣姀继续维持着脸上的面无表情,但是掩藏在衣袖里的手心,却早就已经微微汗湿。 因为,赵徽聿在打量她。 他长着一对好看的桃花眼。 此刻那双桃花眼正盯着她看,眸色深深,里面似乎蕴藏着许多许多的内容,但是矣姀却完全解读不出来。 “与其这样将错就错的痛苦着,还不如各走各道!” 矣姀最后做了一句总结。 为了显得这句话是有力量的,她还故意的咬重了句子中的有些字眼。 可自她说完话后,赵徽聿便没有开口。 矣姀觉得自己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赵徽聿虽然没有做出口头回应,但是话既然已经直白的说到了这样的份上,赵徽聿他……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她的意思他已经知晓了,她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矣姀抬脚打算离开,但是才一动,眼前便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矣姀迅速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后,才抬眸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赵徽聿,“你想做什么?” 他的身量比她高了许多,虽然是一袭洁白无害的书生袍,但是当他整个人往她面前一站,矣姀还是感觉到了隐隐的压力。 赵徽聿低头看她,清亮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纠结。 久而久之后,他忽而清浅一笑。 “你可还是在恼我?恼我在你生病的时候没来看你?”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 “我那时候出了一趟远门,没有办法,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病好了,而且,你还不愿意见我……” 矣姀睁大眼睛,“我没有!”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 “我不喜欢你!我不想和你成亲!我想你去退婚!” 尽管她已经尽最大的能力去控制了,但是矣姀的情绪还是渐渐开始有些失控。 赵徽聿的笑容淡去,脸上多了些惊讶。 “你……” 矣姀直接打断他的话,“对,我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 “所以,我们的婚事就算了吧。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路。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