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声摸了摸他的额头。
乾和之突然开口,把他这两天琢磨出来的成果说给傅闻声听,“嗯…其实我觉得…师傅可能一直在等他女儿来看他…”
“怎么说?”
“就是…感觉…”乾和之看着天花板,“他之前也一直赶我的,但还是第一次冲我发火。”他蹭了蹭傅闻声的手掌,“我这两天一直有想…我觉得他那天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失望…”
“失望?”傅闻声轻声重复。
“嗯…”乾和之的眼神有点空,“就是…好像…他以为来的会是别人…结果是我…的那种感觉…”
乾和之垂下眼,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抱住了傅闻声的腰,声音闷闷地说,“我不喜欢。”
傅闻声改成摸他的头发,“那就不要去了。”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乾和之没有说话,过了小半分钟,他在傅闻声的肚子上用力蹭了几下,泄愤似的,虚张声势,“他想见他女儿见不到。他不要见我,我偏要去,气s…就气他!”
傅闻声顺他头发的动作没有停,像是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过了一会儿才拨开他的脑袋,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新的一周,还没等乾和之收拾好心情,陈劲的电话先打来了。乾和之以为陈劲是来开导自己的,没想到是因为老头突然闹着要出院。
当时还没到下班时间,乾和之只能临时和祭恬请假。傅闻声不在所里,乾和之出了大楼,自己打车去的医院。
他到了医院后一路拔腿飞奔,赶到病房的时候正好见到老头和陈劲在病房门口对峙。
老头连衣服都换好了,笔挺但瘦削的身体支在正常尺寸的衣服里,没有一处是饱满的,像因为久放而漏气的气球。
陈劲红着眼睛站在对面,阻拦的动作不怎么坚定,表情更是六神无主,“现在…真不行…你最近状态这样…真不能现在出院…”
老头正对着门口的方向,自然看到了乾和之,“你叫他来也没用。”不知道是在对陈劲说话还是对乾和之,“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乾和之堵在门口没动。他刚才剧烈运动过,开口时声音很难听,“为什么…突然要出院了?”
老头盯着乾和之看了一会儿,没事儿人一样捋了捋身上的外套,苍老干枯的手掌握紧包带,坦然直白地回答,“我不想在这儿等死。”
要是老头像平时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虎起脸吼人,乾和之说不定还能有底气一些,顺便也把他这段时间的焦虑和委屈多少倒出来点。
但是现在,老头没有发脾气吼人,反而用认命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乾和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会是…等死呢…”
他吸了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视线都模糊了,“医生不是说…只要按时吃药…配合治疗…是可以…可以延长寿命的么…”
乾和之的声音抖得不行,想到什么都往外说,像溺水的人在水里乱抓,“你脾气那么坏…说不定老天都不要你过去…就能…多活十年八年的…”
“这话你就骗骗自己。”老头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看乾和之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怜悯,“你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就让开,我这会儿出去还能晒到会儿太阳。”
陈劲没有说话了,抓着头发原地蹲了下去。
乾和之也没有说话,他看着陈劲无助的背影,在老头推着他想让他把门口的位置让出来的时候,哑着嗓子说,“是因为她没来吗…”
老头脚步停了一下,“你说什么?”
“因为你女儿不管你死活了,所以你不想治病了,是这样么…”乾和之攥了攥拳,“上次…你看到来的人是我…很失望…你在等她…是不是?”
老头总算是变了脸色,“你给我让开!”
“我也给她打了电话啊…”乾和之依然杵在门口,“她不听…我一直打也不听…”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她不来…就不来了…我们不行么…”
老头不说话,乾和之又继续,“在医院还有医生…回家的话…万一…万一出事…来不及到医院…怎么办啊…”
他一个人低声地、混乱地说着,像在和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病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他一个人神经质的喃喃。
半晌,老头开了口,声音像干涸的土地似的,豁出道道裂缝,“你这小孩怎么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我不要死在这里。”
老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乾和之整个人僵住,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到墙上。
迈出去的脚步声很快混入走廊里的其他声音中,让人分辨不清离开的人去了哪里。
乾和之失神地盯着病房门口地面的界线,盯到眼睛发酸发胀又发疼,眼泪争先恐后地向外涌。他把脸埋进手掌,哭声压抑不住,低低地溢出。
隔壁病床的胖男人这会儿没在睡觉,帘子扯开了,正和坐在病床边的中年女人一起吃瓜子,发出清脆的“咵咵”声。
天色暗了。
坐在窗边的家属拉上了病房的窗帘,发出“哗”的一声。
不知道是谁在说,“作孽啊…”
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