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打发时光,也为着充分利用平日难得的宫中珍贵香料,不虚此行,她每日都在勤勉制香。
新香需要使用牡丹香露,而恰逢御花园中牡丹花期才至,最适合采撷入香。
牡丹香露须从成斤重的牡丹花瓣中蒸出。为了尽快得到足够的牡丹花,赶在午膳之前回到自己寝宫,燕檀特意令金雀与自己分头去采集,而后再汇合。
燕檀熟知所需花瓣的特性,因此采得更快一些。
临近午时,她用来装花瓣的竹篓便满了。她背着竹篓沿御花园曲折繁复的小道赶向园中凉亭,准备在那里歇息片刻,等一等金雀。还未转过眼前的假山,便听闻前面有热闹的嬉笑之声。
燕檀从假山后探出头去看,只见凉亭中已设了宴席,席上尽是些锦衣华服的少女,正调笑嬉戏,案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与冷荤。
而坐在席上首的,好巧不巧,正是盛装的燕茜与燕绯。想来眼前此景应是两位正当盛宠的公主于宫中设宴,同几位贵女一道饮乐赏花。
奈何燕檀若是想要回自己的寝宫,就必须要从此地经过。
燕檀收回自己探出去的脑袋,卸下肩上竹篓,倚靠着假山立在原地等。不过,如此一来,宴席上的一些交谈便不可避免地传入她耳中。
初时贵女们的话题围绕着的还是时兴的衣裙和妆容,后来席间燕茜唤宫人送了新鲜的葡萄过来,道这是高昌使者带来的礼物,极为珍贵少见,话题便从这西域来的葡萄一路转到了和亲上去。
“幸得将去和亲的不是两位殿下。近来我听咱们金京内就有传言,说那求娶我们大燕公主的楼兰王子元孟,可是个城府极深、穷凶极恶之徒。而楼兰更是遍地黄沙、寸草不生,连用于缫丝织绸的蚕和桑树都没有呢。”
“怎么会是两位殿下呢?历来每朝同异族和亲的女子,有几个不是落得个老死他乡?”
“两位殿下金枝玉叶,陛下和皇后娘娘自然舍不得两位殿下去那极远异族之地,必得在咱们金京寻个少年才俊如意郎君,时时刻刻承欢膝下才是。”
“我曾听我二哥讲过,唐朝时有位公主,竟在嫁予异族后在两国交战时被自己的夫君杀了祭旗。胡人蛮夷,未经教化,简直与猛兽无异。更遑论如今我们与楼兰的关系本就十分微妙……”
一群少女似是寻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燕茜少有参与,只偶尔说上两句场面话主持局面。倒是燕绯,言语间显得十分得意。
燕檀听得百无聊赖,将支撑身体的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回左脚,这样移了几个来回,依然没能等得她们离去。
金雀也背了一篓牡丹花寻来。两人一同躲在假山之后等,赏花宴上类似的话近日来听得多了,渐渐便也没什么感觉了。更何况燕檀自小在宫外如蔓草般顽强生长,三教九流什么未曾见识过,早就养成了不介怀无关之人言语的性格。
金雀只听了几句便道:“殿下,我倒是头一次知道,名门贵女在背后拉帮结派的法子,比起市井民妇也并没有高明多少。”
燕檀道:“没办法,暂且忍一忍,毕竟咱们又打不过。”
大燕隆庆四年五月初七,燕檀与和亲使团从金京城内出发。
礼部为这一天已经废寝忘食地筹备了一月有余,倒并非是为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公主,而是为了强大的姻亲楼兰。
典礼声势浩大,引得金京百姓皆来围观,万人空巷。和亲使团携带着大量绫罗锦绣、良药珍宝、史书典籍,还有燕国出类拔萃的能工巧匠从宫城启程,仪仗排出数里之远。
主婚使裴讷之策马位于使团之首。燕檀坐在使团队伍之首的辇中,随着车马微微颠簸。
册封公主的金册此时正躺在她面前的案上,上面是皇帝亲书的封号——华阳公主。
街道两旁百姓的议论声通过被风微微掀起的帘子传入她的耳中,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像是在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
“华阳公主的使团好生气派。我听闻这次和亲的是嫡公主,不知是皇后娘娘膝下哪位公主……”
金雀坐在燕檀身边,自然也听到了这一番议论。
她知道这些话不会往燕檀心里去,于是开口悄声打趣道:“竟没想到这美名竟归了皇后,看来殿下的出身被有意模糊了。不过,这样急于揽功,她就不怕我们半路寻个机会跑了么?”
正说着,使团后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燕檀拨开帘子,发现使团方才出了内城大门,外面便是成片的低矮瓦房与零星市集了。
一路向西,眼前景致由良田农舍和熙攘城市渐渐变成荒野沙碛。
离开金京近三个月,燕檀随使团途中宿过无数驿站。这天天色将晚,裴讷之说,按照经验再向西半日便可抵达沙漠边缘,使团可以在龙勒驿稍作停驻休息。
龙勒驿就建在阳关之上。从西域来的使节、客商和旅人,若是想要进入燕国境内,都需要过瓜州这道阳关,从燕国境内前往西域亦是。
因此,龙勒驿向来算是较为热闹繁华的一间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