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立没能回去,长平城一战的惨烈程度超乎他想象,援军被另一支南越军队绊住,无法按时赶来增援,秦军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死守长平城七日。
南越的士兵攻到城楼下,林木命副将率军死守,长平城若是丢了,大秦便失去了阻击南越的最后一道防线。那术法师求见林木,问他“世子可有退敌之法”
林木拔出剑,冷冷道”死守长平,直至援军到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串骨珠“但求世子放属下出城。”
林木惊愕地看向他更确切地说,是看向他手里那串骨珠“你是鹤立你没有死”
他低声笑了“日后天下太平,你便告诉钟谣,就说我死了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其实也是为了她呀,如果大秦亡国,从此她四海漂泊,无处为家他怎么忍心见他的阿谣受这样的苦楚。他是鹤立,半年前从蛮荒逃出的鹤立。
当初他的确凭借兽灵的力量杀了赵嘉清,也因此受了重伤,被百羽门所擒,他们对他动刑,询问他兽灵的下落甚至把他抛下蛊池,毁了他的容貌。
鹤立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每每到了熬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钟谣,兴许她在找他,兴许她还在等他回去。
他怕自己会受不了折磨疯掉,于是拿尖石在自己手臂上刻字,刻的全是两个字钟谣。他说过,他不会忘记她的,就算他忘记了所有人,也不能忘记她。
两年多后,兽灵的力量复苏,鹤立屠尽百羽门满门从百羽门的藏身之处逃出。
那时的他自杀戮中苏醒,全身上下充斥着戾气,容貌已毁卑微到了尘埃里,不敢再去见她。他听说了钟谣要去大秦军营的消息,遂抢先一步投入秦军帐下。
纵使此生只是远远看着她,纵使不能与她相认,他也知足了,
只要有他在,那些刀剑便不会伤到她。
可他不敢告诉钟谣,他就是鹤立,是曾经光风雾月的鹤立
那术法师带着他的凶兽出了城,南越军形成包围强靠近他,他划破掌心将手按在骨珠上,暗红色的光芒越盛,风暴骤起。待风沙平寂下来后,一头巨型梼杌站在圈内,它抬头长啸,刹那间天地风云变色。
林木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幕,良久,良久才道“他血祭兽灵,将自己化为上古凶兽了。”
传言,长平城被困的第八日,上古凶兽祷杌现身齐军守住了长平。
可只有林木知道,祷杌是鹤立所化,他毕生所求过是钟谣的安好。
这场仗打了足足半年,最后南越从大秦境内撤军。林木回去那日,钟谣问他,那戴青铜面具的术法师去了何处。林木移开目光,道“他战死在了长平,你若不信,可以去查的。”
钟谣愣在原地,缓缓的,她捂住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林木上前扶住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谣儿,鹤立已经没了,可你的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她挣脱开,跑了出去,哭着说:“他不会死的,他一定还在那里等我,我要去找他。“林木命人拦住她,他忽地想起三年前,钟谣也是这样失控,她对他说,可我爱他呀。
那时她的眼里,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与她相识不过半载的鹤立,即使他林木站在她身后,默默陪伴数十载,她也没有对他动过心。
林木命人呈上几颗已经破碎的骨珠,冷笑道:“”在南越军火攻长平城的那日,早就烧成了灰,你去哪里找他。”
他钟谣手中的剑铮然掉落,任由士兵制住她,喃喃道“不会的,你骗我。”
大军拔营回王城,钟谣收拾好行囊,同林木道别:“我要去长平城把他带回来。”她跃上机关鸢,向着日落的地方而去。
她紧紧攥着手里那个锦囊,里面盛放的是当日林木归还给她的骨珠。
这半生颠沛流离,寻寻见见,她终究还是没能找到鹤立,没能跟他一起离开。
十年后,钟谣重回宁州,到宁王府拜会林木。
那时的她已不再年轻,额间生出了细纹,鬓角有了几缕白发,途径兽苑,她远远瞧见铁笼中,有个衣衫褴褛的人同雪狼兽卧在一处,听见有人靠近,他发出兽一般的低吼。
随行的丫鬟连忙将她引开,解释道:这是宁王十年前寻到的,说是自小和雪狼兽一道长大的狼人,性情凶悍,宁王图个新鲜,便将他拿来养了。
他爬到铁笼前,抬头呲牙警告,他的身上全是污垢面容被脏乱的发挡住,根本看不清模样。
钟谣想要上前看看,却被赶来的林木挡住“我在师父的遗物中,找到了改进机关鸢的方法,你是否要去看看”她点头,跟林木出了兽苑。
他在铁笼前低吼几声,模糊地喊出两个字“重要。”却没有人理会他。
如果她能够停下脚步,如果她愿意走回铁笼前,温柔也为他拭去他手臂上的泥垢,也许她就能发现,他的手臂上曾经反反复复刻过两个字钟谣。
彼时斜阳草陌,她素色的衣袂拂过青石路,消失在他的眼前,她匆匆而去,未曾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