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画面,是一个人到了奈何桥头,仍旧无法释然忘怀,纵是饮再多孟婆汤也无用的,裴远想,于他而言,那大约是衣如雪穿着红衣的模样。
一生只一次。
换却素衣,披上红裳,谨慎的坐在床边上的人被树下埋着的陈酒熏艳丽了眼眉,烛影昏昏,裴远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眼前人微翘的睫。
他说:“阿雪真好看。”
“是吗……”
衣如雪本能的想要道谢,但是转念一想,交杯酒都喝过了,还动辄言“谢”,似乎有些生分。于是,他思索了片刻,而后认真的对裴远道:“你也好看。”
裴远:“……”
裴远被衣如雪说得笑了。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身边人的脸颊,侧首去亲吻他,衣如雪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也不知是他适应了这样的亲密,还是在强迫着自己不要害怕。
新婚的红烛本该燃上一夜,但衣如雪脸皮薄的紧,他抬手挡住面容,说什么也不肯睁开眼睛去看。
“把灯熄掉。”
“……熄掉!”
裴远心里有点遗憾,但温温吞吞的人执拗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松口,他不想因为一盏灯让衣如雪觉得不开心,虽然……的确是有些遗憾。
不过,完整得到那个人的满足感,足够去填补那一星半点的遗憾。当时,裴远抱着怀里睡熟过去的人,心里想,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比这更加幸福的事情了。
山谷之中岁月静好,他在谷中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春华短暂,炎夏漫漫,而后夏尽秋至,转眼又是一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对枕边人产生隐约的不满之情的,裴远永远也想不明白。他那时总以为是衣如雪的问题,后来他孤独一人流浪了一生,举目天地,无处可归,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当年的自己,错的有多么的离谱。
仔细分辨来,裴远与衣如雪的隔阂,其实也挺简单。
裴远喜欢衣如雪,便也希望衣如雪能够喜欢他。他想过很多想要和恋人一起做的事情,但是成亲与否,对于衣如雪而言,却仿佛没有任何的改变。
——除了他们晚上躺在一张床上之外,裴远从来也没见过自己的爱人在白天对自己表现亲密。
裴远一开始想,没关系,可能阿雪还在适应,等一等就好了。
然而,等得久了,一年,两年,裴远只觉得自己心都快要等得冷了。
他终于不得不开始思考,阿雪究竟喜不喜欢他?
他对于衣如雪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不会对他表示亲密,不会对他表现依赖,几年过去仍旧不肯在床头点灯,……衣如雪是从来不会拒绝他的求欢的,但也仅此而已了,不会拒绝,也不会多么热切,好像做那些事情和吃饭喝水也没什么两样。渴了就喝水,到点了就吃饭……对了,吃饭!
生活在一起那么久,裴远不可能不知道衣如雪的口味。衣如雪不挑食,却唯独不喜欢吃胡萝卜。裴远心中暗自生气衣如雪总一副安如泰山的淡定模样,故意变着法的做了近半个月的胡萝卜,衣如雪实在是吃不下去桌上的菜,但他宁可盛碗白米饭默默地吃完,也不会张口提一句意见,最后还是路筠吃胡萝卜吃的快吐了,严辞抗议,正好裴远自己也做胡萝卜做腻了,于是,这件事情,便就到此为止了。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一日上午,衣如雪常规盯着路筠做功课,路筠临完了当天的字帖,中场休息和衣如雪聊天,聊起了半个月前的胡萝卜,路筠说:“哎,师父,你有没有感觉,裴大哥最近做饭奇奇怪怪的?他以前不这样啊!……菜也好像没有以前好吃了。”
衣如雪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做饭费心思。肯做已经很好了,你倒是还嫌弃。”
路筠听得不太乐意,拖长语调“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