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初印象是声音好听，等到他有精力去发现那个人脸长得也不错，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因为头疼的缘故，裴远睡眠会很不安稳，手里也是总抓着人才有安全感，不论如何也不肯放手，他知道自己的力道之大，肯定是把人抓疼了，但那个人好像并不会因此而恼火愤怒，也不会甩开他不管，于是，渐渐地，他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那应该是第三天的早晨。

天刚蒙蒙亮，裴远就敏感的睡不着了。他睁开眼睛，他的救命恩人正被他攥着手腕，疲惫的伏在床沿边上。微弱的阳光已经透过了窗纱，浅浅的照进来了一些，但那人连续熬了好几夜，实在是累的受不住了，故而毫无所觉。裴远看见他眼底浓重的青黑，——他的脸色很憔悴，但轮廓仍旧看得出十分秀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斯斯文文的书卷气。裴远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收拾收拾，长得应该挺好看，声音好听反倒又成了第二反应，再往后……他毕竟同这个人也不熟，不太好评判他。

总之，不是恶人就是了。

经过了好几天的精心照料，裴远渐渐地能坐起来了，也能和人说话了。他知道了救自己的是隐居在此处山谷的师徒两，也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名字，……他自己的名字倒是不大记得了，于是衣如雪递给了他一个瞧着已经有些陈旧了的荷包，那上边绣着他的名字。衣如雪说，这荷包是他当时贴身佩戴的，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让裴远收好，没准还能想起一些什么来。

可裴远摩挲着荷包，只觉得脑子空空，什么印象也没有。

成天回忆来，回忆去的，想想就觉得头疼。

……哪里有和阿雪相处来得让人轻松愉快？

裴远的身体素质不错，休养了大半个月，便基本一切如常了，——除了仍旧脑子空空以外。

不过，这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妨碍。

裴远发现，自己似乎只是对人对事不大想的起来，但有时候随口倒是能够说得出一些有趣的见闻，可又不能细想，细想头就要疼，做饭的技能也没有忘记……他问衣如雪这该怎么办，衣如雪虽然在医书上曾经看到过失忆的案例，但真遇见这样的患者，还是头一回。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因此治疗相对平和保守，裴远的身体除了失忆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问题，于是衣如雪也只给他开了一些清热化瘀的药，吃了个把月后，又担心是药三分毒，总不能天长日久的喝，便也不给他开药了，只让裴远的身体自己吸收淤血，不过仍旧每天给他把脉检查，免得出现什么病情变化，不能及时发现……裴远那时候想，自己如果永远这么病着，其实也不错。原因无他，衣如雪认真给他治病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心动。

世人的情，似乎总与欲，密不可分。

有情方生欲，体会到了煎熬灼热的欲求，便醍醐灌顶似的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想明白的那天晚上，裴远憋着一口气，连外衣也顾不上披一件，大半夜披头散发的敲开了隔壁衣如雪的房门，——也亏得是衣如雪脾气好，若是换一个人，遇见这样半夜敲门扰眠的，只怕早不问三七，先打骂一顿再说。

衣如雪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他小声的说：“裴先生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吧。不然，会吵醒阿筠的。”

“已经快要十二月啦。”衣如雪掩上房门，递给裴远一条毯子。他一贯睡得浅，这样一醒，只怕接下来半宿都未必还能睡得着。衣如雪揉了揉眼睛，裹了件长袄，他将炭笼搬得离桌椅近些，然后坐下来笑着和裴远说：“要小心着凉呀。”

“……嗯。”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满满的一腔热情，现在忽然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