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犹豫了许久,慢慢后退,唐九扬起的笑脸逐渐僵硬。
他看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肩上还有抓痕,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赤着脚,唐九只以为她被虐待责罚,心中愤恨,大骂了这家屋主九族,骂着骂着,倒是将从来不笑的女孩儿逗乐,脸上扬起了短促的笑容。
她笑起来更好看了。
唐九看得脸红,心口砰砰乱跳,忽而涌起的冲动,让他想买下她的身契,带回唐家自己的院子里。
一定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给她穿好看的衣裳,让她每天都朝自己开开心心的笑。
那日作别,唐九顺着街道找了许久才找到那个小院落的正门,只是这户从未开过门,唐九找不到与屋主谈话的机会。
他不记得那是哪一天了,锦糕坊出了新口味的糕点,唐九特地买了一盒朝熟悉的祥云街走去,那日他靠近小门,听到里面的动静后脸上的笑容收敛,脸色一瞬苍白。
他听见了痛苦的低吟,少女的声音哑哑传来,唐九以为是她在挨罚,怒不可遏地朝木门踢了一脚没踢开,他又冲到花窗边朝里看,一眼便惊得转身就跑,糕点撒了一地。
那是夏季,小院中长了一丛的花儿,花团锦簇之中少女被人狠狠地压在地上,衣不蔽体,身上到处都是暧昧又狰狞的痕迹,而锦衣华服的男人压在她的身上,一手抓紧她的发,一手托着她的腰。
唐九知道了,她不是谁家的丫鬟。
唐九逃了,逃了之后他很长时间再没去过祥云街,甚至有段时间他都不敢路过那里,他总觉得少女透过花窗看见了他,他又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惊惧与屈辱。
那也只是一段时间的消沉,锦糕坊时长不见唐公子去买糕点了,后来几个狐朋狗友约着唐九去青楼,他渐渐长大,见识过许多婀娜曼妙的女子,祥云街中惊鸿一瞥的人像是被彻底尘封,从未出现过。
还是一次无意间,唐九与严瑾成路过长街,严瑾成指着一家熟悉的大门道:“那是三皇子的私宅,我听人说三皇子有异癖,喜欢幕天席地与人云雨,那院子里还曾养过漂亮女子,不过是真是假我便不知了。”
唐九这才慢慢拾回了那些记忆,彼时的心动与心悸,唯余淡淡的温度。
唐九又去了祥云街,他走到了熟悉的小门前站定许久没发出声音,已过几年,他抱着那人未必在了的念头透过花窗朝里看,只是有些意外,他又看见了那双眼。
唐九长成,身量高大,五官硬朗,而她好似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仍旧瘦弱,除了脸消瘦下去,容貌更加艳丽了之外,似乎没什么改变。
时隔多年再见,双方皆是一愣,唐九话没过脑,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几乎是小跑出了祥云街,去锦糕坊买了一盒最贵最好吃的糕点重新回到了小门前,将糕点一块一块从花窗孔洞里塞进去。
她接了过去,没有惊喜他会出现,也没有气恼他消失了几年,年少时隔窗相会的暧昧回忆,谁也没有再提。
于是后来,唐九偶尔从祥云街路过时,总想着带点儿什么东西进去给她吃。
他不能从三皇子手下抢人,唐九心想,或许哪一日三皇子肯解开她手脚上的镣铐,唐九能给她很多银子,将她安置好,但不会再起把她带回唐府,只想每日看她对着自己笑的心思了。
有时唐九自己也觉得,他身上有许多富人纨绔的恶劣品性,比方说自私,比方说自傲。
他事事首为自己着想,即便不曾表露,可他的心底也有阶级之分,他不愿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若当年花窗内的女子只是丫鬟,他必然会说喜欢,必然带她离开,他想亲她,抱她,疼爱她。
他不曾看轻她是奴仆,却不能接受她为人禁·脔。
不想要,可又放不下。
梦醒,唐九已经不在祥云街旁,而是被人拖到了可以避风的院子里。
冬雪将院中的花草悉数冻死,角落里堆着的积雪,唐九的身上盖着不算暖和的披风,不过因为身旁有个小火炉滋滋烧着,稍传些暖意。
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那样一双眼。
唐九即刻想到了自己此刻境况,连忙捂着脸,手指碰到冰冷的面具后他才一怔,慢慢回头朝身旁与他保持了些许距离的人看去。
她见唐九醒来便朝阳光下走去,双手环保自己汲取暖意,手脚上的镣铐连接着院中钉入土里的桩子。
小门上的铁锁被人用石头敲坏,坏锁丢在一边,石块上还有几点血迹,唐九这才看向女子的手,她的手从一开始就藏在了袖子里。
此情此景,唐九只觉得荒唐。
他如同放弃一般躺在地上,也无所谓面具是否能遮住自己的脸,反正他也早已被人认出。
他曾无视过她的尊严,在示好后消失几年,又厚颜无耻地装作自己是个好人,屡屡施舍,如今却要被施舍的对象系上面具带子,保留他早已被践踏无数遍的自尊。
“你又何必救我。”唐九摘下脸上的面具,闭上眼道:“我现在才知道,死了也不错。”
何必管是谁站在他的面前,何必管他将来能否脱离痛苦,何必管生时种种,其实倒不如让他也与爹娘一般死在牢中,也好过出来受这些折磨。
如今……东山再起的决心、唐家,尊严,性命,他一干不在乎了。
死了才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