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我扫视大雾,确定四周只有她一个人。 她显然也被吓到了,慌张的退了半步,半响才挤出一丝笑容,“好……好巧。” 我也强作笑,“是啊,上回你说我们三人要聚一聚,今天半路就聚头了。” 她抬手拨弄被浓雾耷湿的额头,眼神四处躲,又忍不住瞟一眼赤鹿,好像在确定眼前的是不是他。 我转身对赤鹿道:“那件事,就劳烦神君了,还请劝劝应天,让他不要整日出海,早些回来,多为天帝分心才是,若是他不听良言,也不必君子,将他打一顿就好了。” 这话我说的尴尬,自己打了个寒颤。 赤鹿倒是镇定:“是,必定先小人后君子,在下先行一步,告退。” 那浮岚正跟着他的方向一同褪去了,将他的身影淹没,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脉门,跳的乱糟糟的。 多丽提着灯要走,为显出心中坦荡,我选择一路与她同行。 “天色晚了,借你的灯走一回。”她只顾着点头,我继续道:“省亲一行可还好?” “挺好的,一路顺风顺雨,娘娘何时去省亲?” 我摇头,“须弥海那破地方,不回也罢。” 她尴尬一笑,继续道:“我给娘娘携了家中的美味,因送物的车马晚回一步,晚些时候我让仙娥专程送过去。” “多谢,我最贪嘴,什么都喜欢吃。” 眼见着前面就是合欢宫,她欲走却驻,回头将提灯递上来,“娘娘拿着吧,路上照一照,小心地滑,改日我请赤鹿神君来,难得他在天宫,我们三人好好聚一聚,也算为他冲一冲霉头。” 我说是,又问:“对了,听说大赦天下是你向天帝提起的主意?” 她面上泛起红晕,那晕头又顺着蔓延到胸口。 “那日我在菡萏池边只是对天帝随意一提,他本没应,我以为他没当回事,不想却听进去了,事后也照做了,其实这全是天帝的无量善心,我只是有福,沾了点光。” 我持着灯,又问:“你还信人世间的佛吗?” 她微微一笑,“半疑半信吧。” 斯年说过信佛就莫要打妄语,所以我相信多丽这会儿是诚实的。看来又是我将她看做坏人了,无端端冤枉了她好几日。 天色渐晚,多丽遣人送来了勃齐山的点心与草酒,还随赠了两只银殇,八成是算准了天帝会来,好让我与他对饮成一对儿。 说起来多丽心里总记挂着赤鹿,大概嫁给天帝也非她所愿,她心里必定与我一样,并不想和天帝发生点这样或那样的羞羞事,所以总盼着天帝天天混迹在我枕头边。 可怜天帝他老人家就像蹴鞠的那颗圆球,被我和她放在鞋尖踢,滚来滚去。 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天帝,心里预计着总会到来的这场遭难,又计算着怎样一应一答再推脱。 正想着就听见外头的仙娥在通报,那老头又来了。 我连忙起身躺在床上,半靠在床沿,用被褥将下身紧紧盖住。 天帝今日穿了一身沉闷的乌青丝袖厚袍,意气风发的迈进来,步伐卷起地上一阵风,像个出征归来的勇士。 他特别有意思,一入门就以一种博弈似的眼神看我。 我抿笑:“天帝猜今夜哪里走水啊?” 他肃穆的脸微微泌出冷笑,“何处走水本帝也不会走的,这事没有一拖再拖的道理。” 他解下披风,就递给一旁的仙娥,作势又要脱衣。 我连忙捂着肚子,“今夜真的不方便的,癸水来了。” 他抬手打理两只袖口,坐到床沿,一脸不信,且笑的嘲讽,“听说鲛族的女人一季一回,这么巧,偏被本帝赶上了?可是你不知道,即便是这种时候,男人也是可以的。” 他上来扯我的被褥,我一手掌死死压着,咬牙啐了一句:“没想到你是这种衣冠禽兽。” 他神情冷漠,目光如狼似虎闪着光,“男人在这个时候都是禽兽。” “你放屁,就你一个!” 他要硬来,身子如山倒压在我身上,一只手按着我的双手,他的嘴唇吻上来,却毫无感情,这种吻僵硬而规律,像只是饿了在定时吃一顿饭,而他对这饭的滋味并不感兴趣。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一手推他的额头,一手掐他的手臂。 偏偏他力大如牛,抗争几回后,我已经气喘吁吁。 我渐渐觉出自己双手无力,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好像浑身僵死,不能再动一下,但人却是实实在在清醒的。 老人家误会了,以为是我乖乖就范了,便自立起上半身,嚣张跋扈的将上身脱得精光。 天帝面目长得不错,两道刀眉入发,眉眼俊逸,棱角硬挺,可我一旦想到要与他赤/裸相对,还是觉得痛不欲生。 他将我抱起,强迫我跨坐在他腰间,又按住我的后颈,胡乱亲吻,这样粗暴没有道理的亲吻我不喜欢,想必他也不满意,全程蹙着眉,且在看向我时道:“把眼睛闭上。” 他的一只手扶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朝我裙下探去,那手指只不安分了须臾就僵住了。 他将手抽出来,指尖沾满了血。 他面色十分难看,将我推倒用被褥一盖,披上屏风上的挂衣,对门外高声呼喊,不多时仙娥们就进来,眼中掩不住的好奇,又不敢多言,只在垂头的瞬息之间互相交换着眼色。 天帝被伺候着穿上了衣,回头望了我一眼,举步就走了。 我没来癸水,这事还要多谢赤鹿,他给我的那个圆瓷瓶里面没有灵丹妙药,只有血。 虽然装癸水这法子老套了些,但是最管用,只是不知道他在这不染污尘的九重天里怎样弄来一瓶血,更不知道是什么血。 把身体涂抹的黏糊糊的很恶心,但是又没让天帝得逞,我心里舒坦。 谁都怕天帝生气,唯我不怕,只要他不碰我怎样都好。 我的身体依旧僵硬,不得动一下,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夜半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恢复了,能动能走,下半身的血渍也被仙娥擦干净。 腹中不合时宜的饥肠辘辘,咕噜噜叫了一声,守夜的仙娥将桌上多丽送来的点心端上来,问我要不要吃。 我将小碟端到膝盖上,用手指将点心捏成一碟甜泥,扭头看门外,明月正贼兮兮的照着我。 早晨趁着仙娥出去打水的间隙,我攀上墙边长梯,正瞧着墙那头的赤鹿一身青袍子坐在老地方,他正用手中垂柳枝逗弄院中一只野花猫,那猫咪在跟着柳枝翻滚跳跃,末了累的不愿动,只余下脑袋跟着柳枝转圈。 他悄悄朝我望了一眼,碍于身后来了几人逗猫,便安然坐在一旁,等到旁人都散了,才走近了立在墙边树下,抬手擦着一片树叶上的尘灰。 我朝他说:“他昨天摸了一手血,气呼呼的走了,大概能再推脱七八日。” 他脸色微微一变,抬头问我:“他摸你了?” 我傻笑一声,没回他,“听说九重天上不能见寻常血,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血?” “人血。” 他抬起的那只手,阔袖滑至手肘,前臂上有半指长的伤口,短却深,伤口像闭合的婴孩嘴,红肿且一脉隆起。 他不等我说话,又道:“多丽约你我在天宫一聚,酉时末记得去合欢宫。” 我还没答应,那边就有神君来唤他一同去神坛,我一缩脖子,刚躲入枝叶下,他便转身走了。 酉时末,海外八仙来拜访天帝,又在镜花园内同殇对月,小宴一设,不相干的人等就得了闲,各自寻平日不可以做的事情去了。 我一人,没有提灯,只拿着八宝提盒出了门。 关于多丽这一邀约,赤鹿没过问我的意思,却欣然应下来了,我虽知道,他应下来或许是因为三人成行,不怕人口舌,可一旦我们三人相聚,我又会想起那年头里的斯年和秦官,还有,我是那只跟屁虫子。 我浑身难受。 昏暗天色下,赤鹿正倚在合欢宫宫门边,人来人往他也不避讳,径直走上前,接过我手中提盒,又把手中的两支葫芦晃了晃。 “我带了好酒。” “什么酒?” “神坛上祭祖用的。” “好大的胆子,祭鬼的酒也敢偷?” 他眨了眨眼,“把天族的祖宗叫鬼,你的胆子还是比我大。” 正说着,宫门中便迎来两位仙官,引着我们进去了,我第一次走进多丽宫中,虽说合欢宫并非为她所造,但这院院墙墙之中多有她的格调。 正是云山雾罩,庭荫遮蔽,人恍若在迷津之中,煞是浪漫。 我们被引入一个四面闭合的小园,园中环水,水绕一方草地,地上铺就金丝绣花方毯,又摆着小小一盏矮圆案。 那圆案的尺寸似乎太小,不合规矩,不适合三人坐。 但不多时后,我就知道了答案。 须臾后多丽来了,她双手托在胸口,踏着轻不可闻的碎步而来,她走近些看见我在,本是欣然期盼的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双手也垂在身侧。 我瞟见她身后跟随的仙官,他手中托盘上只备了两份碟筷。 多丽似察觉我的视线,连忙回头嘱咐仙娥去多取一份,又指挥着将两份杯碟摆在我和赤鹿面前。 我大大方方将它们推开,“不必麻烦了,我今日不喝酒,只是来凑个热闹。” 她缓缓坐下,目光却低低的,“今夜这一聚险些忘了告之帝母娘娘,多谢神君转告。” 我当然看得明白,今夜这一约,她面上说是三人相邀,实则是假话,要论真心,是真心想约赤鹿一人。 我把目光落回八宝提盒,将盒盖掀开,把点心摆在案上。 我猜多丽本有许多话要与赤鹿说,大约急于叙一叙人间的旧,但因为我在,她不知如何开口。 再看赤鹿,正腰身笔挺,垂着眼帘,品着茶,仿若身在云海之外,根本不懂尴尬。 我先行打破了沉默,“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多丽:“大多数都记得的,大多数也历历在目。” 我点点头,“那我不妨实话实说,我今日想起那时候,还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那天出城时,在深巷中为你的拔刀相助。” 她抬起眸子,定定看我,也无怒也无哀,似乎只是发愣时将目光放在一块呆石上。 我正想说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却不想她却道:“我猜到了,因为我抢了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