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旁范成才开始骂骂咧咧，可丁渺恍若未闻，她盯着那草席中的铜钱，有被磨得发亮的，有沾了泥的，有混着线头一起扔进来的，眼圈渐渐的红了。

就连虎子，也从裤腰带里面拆出了两文钱，他眼睛中明显有几分不舍，可手下动作并没有犹豫，隔着围栏就将钱放在了那草席上。

草席上聚起了个铜钱堆。

虎子翻身进来：“丁姐姐，我来帮你数。”

他眼睛黑亮，一枚枚认真地数着。

花翔兰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略微怔忪，看着凑过去和虎子一起数钱的丁渺的侧影，刚刚心中那股不确定的飘忽感，又出现了。

渺儿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若是往常，渺儿定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花翔兰看着丁渺，眼眸微暗，可她养丁渺十六年，并不是想让她出人头地，与众不同的。

丁渺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她眉眼弯弯，露了笑意，声音脆亮：“娘，你那里有多少钱？”

“二两二钱五十五文。”花翔兰握紧了手中灰布小包，并未隐瞒。

“乡亲们借了我们好多钱，加上娘的钱，我们的债就能还清了。”丁渺仰着小脸，纯挚可爱，她手上沾了泥，越发衬得皮肤雪白稚嫩。

花翔兰脚步微顿。

她仿佛看到儿时的丁渺，正拿着尖尖的石头，一下下笨拙地刨着地上的苦麻子，在她看过去问累不累的时候，仰起头来眼睛晶亮，甜甜地说了一声：“娘，我不累。”

一时之间，花翔兰竟有几分恍然，在丁渺又叫了一声“娘？”之后，才重新迈步。

“嗯，真好。谢谢大家了。”花翔兰脚步虚浮，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口中的‘真好’，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村民们的钱总共有242文，加上花翔兰的二两二钱五十五文，加上孙同峰的五钱，总计2997文钱，比那三两银子，差了三文钱。

“怎么会这样？”虎子不肯相信，趴在草席上，又重新去数那已经十个一排摆好的铜钱，想要确认。

可最边上摆着的那孤零零的两枚铜钱，似乎昭示了最终失败的命运。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落内，给小屋围栏镀上一层橙色的光辉，明明该是温暖的，可气氛竟莫名得萧索冷淡。

就连刚刚围观跟着一枚枚默默数铜钱的村民们，也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热火朝天的气势没了，大家翻遍了全身上下，却是也没办法再多拿出一文钱了。

范成才本来有些蔫了，看到钱没凑齐，重又耀武扬威起来，他踱步来到草席旁，小眼睛看着上面的钱，“啧啧”了两声：“丁妹妹，这就是命，你啊，认命吧。”

“今天日子也好，你我今晚圆房，定能多子多福。”

“呸！丁姐姐才不嫁你，她喜欢的是林大哥！”虎子冲范成才吐了口吐沫：“我爹进城卖货，这两天就该回来了，这三文钱，我们出得起！”

范成才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怒向胆边生，当下向着虎子心口一脚踹出：“兔崽子！老子可不怕你爹！”

两人距离极近，范成才生得肥重，又是怒气之下出手，这一脚若是踹实了，虎子可就凶多吉少了。

他身上有道运气，不能死！

丁渺忙扑上去，将虎子护在身下，同时强行调动一丝灵力，护住她的背心。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上丁渺后心，她抱着虎子，眉眼因痛苦而紧皱，刚抬起头，便吐出一口血。

那血染在草席上，分外的红，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里面隐隐闪现的金丝。

可在场的人，没人顾得上这个。

虎子毕竟是小孩，也被吓住了，慌忙抱住丁渺，问她“有没有事”。

花翔兰眼中也有几分疼惜，她慌忙扶起丁渺，见她嘴角血迹，显得脸越加苍白，仿佛又看到那天悲愤撞墙额角染血的人，想起那刻的心痛，她狠狠攥了拳头，转身向范成才猛磕头：“范公子，老婆子今天豁出脸皮，求一求你，这三文钱，就再宽限我们两天，老婆子给你磕头了！”

范成才也是第一次把人打成这样，丁渺吐血，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见她缓过气，才生出几分后怕来。

若是死人了，康大人追问起来，他爹也护不住他。

他已生了退意，如今见花翔兰扑过来似要抱腿的样子，他退后半步，晃了晃神，正想要走，赵二却凑上前来。

“公子不能退，今天闹成这样子，若是就这么走了，其他村人定要笑公子软蛋。再说，这花婆子明明跟公子商量好了，现在却变卦了，这事保不准就是她们母女定下的计，故意讹钱。刚花婆子那伤，都能算出二两去，这丁家姑娘人这么鬼，万一过两天说人瘫了要死了，讹上公子呢？那可就是多少钱都填不满的窟窿！”

“那，那怎么办？”

“带她回去，生米煮成熟饭。”赵二声音尖细，如一条蛊惑的蛇：“如今太阳落山，她还不了钱，公子带她走，天经地义，今日一过，你二人便是夫妻，她就算伤了废了，那也是自家里的事，说不出天去，就算那康大人听了，也找不出范家的错处！”

这话说动了范成才，他狠狠瞪了一眼花翔兰，暗道竟被她骗了，又召了身后的打手上前：“你们把她给我带回去！”

虎子忙拦在丁渺身前：“你不能带丁姐姐走！”

“怎么不能？”范成才盯着他，眼睛赤红：“我说等到日落，现在到时间了，她还不了钱，人就得跟我走。”

身后打手上前，正要去拉丁渺，却被花翔兰扑过去，狠咬在手上，当下怒气升腾，反打了花翔兰一个耳光。

可花翔兰认了死理一般，竟愣是没松口，她头发散乱，目光阴狠，疯子一般，不要命的样子分外骇人。

丁渺已是强弩之末，她靠在虎子身上，脸色煞白，微微喘着气，凡体本就承载不了凤凰之力，她一天之内，调动两次灵气，已是极限。

刚刚那血，与其说是范成才踢出来的，不如说是她调动灵气身体承受不住，逼出来的。

丁渺手指微微蜷缩，垂眸不语，她在犹豫。

修道讲究不破不立，她是再拼再破，鱼死网破一次？还是暂时按捺，跟范成才回去，等晚上缓过来再想办法呢？

“愣着干什么？快上啊！”范成才冲着身边仆从的屁~股踹了一脚。

有村人犹豫想要上前，赵二立刻拦过去，他黑豆般的小眼睛中透着奸猾：“乡亲们，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今天你们可想好了，范家公子说等到日落，就等到日落，守信赤诚，这丁渺嫁他，是她的福气，以后两人是一家人，各位这些挡亲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吧。再说了，花婆子家穷，没什么钱，刚刚那什么双倍奉还，各位应该也没信吧，以后丁渺是范家人，这欠的钱，不都好还吗？”

“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大家这么帮忙凑钱，可还差了三文钱，这就是她丁渺的命，老天爷给她的命！”

他这话说得稳准狠，三河村贫穷，刚刚借丁渺钱，既有对她的共情，也有对范家的不满，村人们气势高涨，受气氛渲染，纷纷出钱，可到头来，却仍是不够。凉水浇下，人也冷静了，确实会有人心中嘀咕，这钱可能是有借无还。

再加上只差了三文，村人大多信命，赵二这话，也压~在了他们心上。

若是，这本就是丁家姑娘的命呢？

丁渺虚虚笑着，这就是世界服务女主的力量吗？

可她是凤凰，她是从万年无生气的壳中不放过一丝灵气，凝聚血肉，才终于降生的，她也是天道给这世间最后的希望。

世界服务女主？强行拉扯让她走回原剧情嫁人？

她偏不！

丁渺让虎子搀她起来，她拭去嘴角一丝嫣红，冷冷笑着：“什么命不命的，我丁渺不认！”

“还嘴硬？你们上！带她回去！”

“气死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