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大了,说出口的话立马被吹走,离得稍远一些再仔细听也像是溶洞里的水滴声,诡异又渺远。
他俩却丝毫不受风的打扰,席若泽一开口,热气直接扑到她的耳背上,让她愈加烦躁。
席若泽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对玉腕他已经想了很久,栗浓惊慌失措,反给他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握着她的手腕,轻轻笑道:“那对玉臂环很好看,戴在你腕子上应该更好看,你合该再穿一件宽袖薄罗衫子,下着花鸟联珠纹的石榴襦裙,额上点牡丹花钿,再点上口脂,簪一对闹蛾,才配你的品格……不知道,那对玉臂环是你从襄国公府哪个娘子的闺房偷出来的?襄国公府的守备严不严?”
栗浓奋力一挣,手肘用力砸他腹部,他竟仍不撒手。栗浓毫不手软,一下狠过一下,骂道:“你疯了!”
他是那样平平淡淡:“对啊,我疯了。”
席若泽力气大得惊人,栗浓被他束缚住,强拼力量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
栗浓一身游侠脾气,好打抱不平、挥金如土、爱恨分明。她也的确武功高强,十指秃秃,不像千金小姐。但她过于天真,不谙世事。
这都是可疑之处,只是他后来不曾怀疑过。
阿及被吓傻了,栗浓的那只狗现在开始叫了,叫的那叫一个凶。
席若泽跟受了刺激似的,彻底发了疯,一手擒住她两手,另一只手腾出来去捏她的下颌,强行把人脸扳起来,栗浓这才害怕起来,他要是一个不高兴,想要拧断她的脖子,简直轻而易举。
好在席若泽暂且没有拧断她的脖子,只是将她耳朵凑到他嘴边,阴恻恻道:“你从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晓我在疏兹镇做了些什么吗?”
“我去报官,把意欲杀我的人诬成是吞勒埋在大宇的细作,将他们齐聚疏兹镇的行径说成是与关外里应外合,欲行不轨。
他们的确不是吞勒的细作,可他们都是无业游民,说好听些叫做侠,说难听些,不便是最可疑的人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们抓住这样一条线,又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怎么可能不追查?
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做?
我要官府起疑、官府插手,我要他们顺藤摸瓜追本溯源,查到我叔叔头上去。
我的叔父,通行西域的商人,与吞勒……确实见不得人。
谋反是什么罪名?十恶不赦。大约不需诛九族,但三族定是有的。我们席家,不算大族,三族……三百来口人差不多了。”
他叔父是他至亲,却杀他至亲,穷追不舍,斩草除根。
他语气平淡,栗浓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脸色发白,这些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那三百来口的命就没了?就叫他信口雌黄诌几句?
大风里席若泽衣袍翻飞,他背脊挺直得如青松一般。
她从不知道他是谁。
席若泽对她微笑,那个微笑近乎……慈祥。
“这都全靠你给我出的好主意,你或许要说,这并非你本意,对啊,你本人是多么纯良干净,肮脏的是我,不择手段的是我。可世上事本就是如此的,不须细细谋划,只是顺水推舟。”
这话狠狠打击了栗浓,她的眼睛失焦片刻,太阳穴又一突一突地疼起来,她去想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却想不明白。或许应该推翻一切,追本溯源,是她瞎了眼。
可是,席若泽真是这种人吗?
席若泽抬头,看见高空淡云中飞翔的大雁。天生有人在云端。
他是当真在逃命,栗浓却是高门贵女逃出家门周游历险。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那么大?
于她而言,这只是游戏。
席若泽闭了闭眼,自己竟然与这样的人差一点推心置腹,不由得更加恼怒。
“顾临川没有女儿,所以,你究竟是谁?”
栗浓听到这一句,惊愕不已,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她又觉得愤怒,怎么会连他一个全不知情的旁人也会这么想?
栗浓不顾脖子还在人家手里,妄图解释一二,余光中却瞥见自远方奔来两匹黑马,马上是两个着胡人衣装的劲瘦男子。
“你误会了,席若泽!你……”栗浓只说出来这半句话,席若泽的手臂忽然绕上她的脖颈,猛地收紧,栗浓疯狂挣扎,想说一句我不是,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失了意识,昏厥过去。
席若泽松了手,环顾四野,这片草原衰草连天,什么也掩不住,他一眼就看到两个策马而来的黑点,嘲讽一笑,可算来了。
惊时和飞琼驱马赶来,一看栗浓倒在席若泽怀中,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们在雪山一无所获,却在出雪山的大石上发现了刻痕,提示他们往这里追,一路上也都有相应的印迹指引,他们一开始怀疑有诈,还兵分两路分头走过,后来却发现这印迹很靠谱,靠谱到他们顺着找来,就真看到了人。
一开始还疑惑不解,可现在一看,那印迹肯定就是这个男子做的。
他要干什么?
栗浓在对方手上,惊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拱了拱手:“这位兄台……”
席若泽看都没看栗浓一眼,一松手,把栗浓从马上丢了下来。
惊时更弄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他俯身一捞,捞起地上那只凑在栗浓身旁的小黑狗,一面驱马,一面招呼他的仆从,眼看就要扬长而去。
他回身看了他们一眼,并说下了那句:“在下席若泽,请顾元帅记住这个名字。”
在不久的来日,这个名字,会让顾临川焦头烂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