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忆起来,只觉得精妙得不可思议,便好像是记忆出了差错,这一切并不真实,而是盛世投影海市蜃楼。
三日后,终于到了雪松山,踏上车师道,穿过雪山围抱的草原,踏过大河,翻过这座天阻,才是彻底的通途。
他们来的还不算太晚,雪松山八月还未入冬,山坡上层林尽染,山巅上雪色一片,两者互相侵占着彼此领地,暂时还胜负未分。马蹄踏过山谷里的乱石浅滩还能激扬起水花。
此处与大漠不同,到处可见人家。栗浓每到一个地方,不管人家是独居的散户,还是聚居的部族,她总要拿着自己打来的兔子野鹿去换马奶酒,套着近乎问询可有见过老混混?
问的人有男女老少,答的话是各族语言,但回答都是一个:“从未见过。”
栗浓喜悲都写在脸上,拿着换来的马奶酒悻悻而归,两人闲来无事便对饮两口,本来挺惆怅萧索的,可她一喝醉就要骂人,一下子又弄得年少轻狂。
这些古怪奇诡的事情全聚在一起,以至于许多年后的席若泽回忆起一路的奇景和喜怒无常的少女还会误以为全是一场梦。
从橙黄橘绿到冬令欲雪对于雪松山来说只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这日忽然变天,雪大如鹅毛,他俩寻着一个山洞避风,围火驱寒,松枝烧得毕毕剥剥,听不见丝毫冷风怒吼。
裹得跟个圆球一样的栗浓取了先前打的黄羊出来烤。又架个瓦罐,用党参并肉一起煮汤。
回头再看,买弓箭这个决策简直太正确了,有个善射的娘子在此,他们从不缺肉吃。
吃着喝着身上泛暖,席若泽觉得大为满足,饕风虐雪也算不上一回事了。
栗浓一心扑在烤肉上,暖光打在她脸上,两颊红彤彤的,她那硬朗的五官也显得柔和。
席若泽觉得平淡慰足,闲闲地话些家常,后来两个人无趣得紧,就着虚空打叶子戏,你说一张我说一张,也是全凭了两个人脑子好,记得什么牌出过什么没出过,又不拘于什么规则,耍赖不认也更有趣。
席若泽累了向后一躺,这山洞里有些闷,但又暖和又踏实,席若泽睡意上头,眼皮发沉。
他已经很久没有沉沉睡去过了,还这么年轻却像个老翁一样夜夜只有浅眠,每天卧在床上不过是在感受光的游走变化,像个清醒的死人。而近日,居然不同了。
这条路实在太长了,好似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他正昏沉着,隐约听见细碎声响,眼前似有影动,估计是栗浓在给他盖毡子。
他猛一睁眼,看见一截雪白手腕,莹白得几乎放光。
一霎,就忆起初见。
栗浓白他一眼:“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装睡?”
席若泽起身,边说边往外走:“洞里头燥的很,你非把火烧得这么旺,说也不听。我不像你一样皮糙肉厚,我得去透口气。”
栗浓被火烤的倦了,反正席若泽脾气一向古怪,她褪下厚外衣拢在毡子里,自顾自睡了,懒得管他。
正睡意朦胧间,忽地背上一划,栗浓立刻翻起身查看,地上一条黑蛇断作两半还在扭动,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窄袖袍小口裤乌皮靴青布面衣蒙面的挺拔男子,而他的剑尖,指在刚刚惊醒的阿及喉咙处。
栗浓眯了眯眼睛打量他,来者不善又打量他的剑……这乌鞘剑怎么还有些眼熟?
栗浓警觉地偷偷地去按自己的匕首。洞口外传来兵器碰撞的打斗声这人还有同伴。
莫不是沙匪?
席若泽摔过来横在两人之间,持剑挡住他,紧跟着另一人提着双刀进来,小雪洞里杀气重重。
一看这双刀,二人的身份立刻明朗,栗浓登时想起那日二人的“拔刀相助”。
席若泽轻笑一声:“二位是来取席某的项上人头的,与她无干。两位侠者为难一个女子,传出去,还有什么声名可言?”
两位来者对视一眼,却不打算放过栗浓和阿及。
栗浓抽出刀来凑到席若泽身边,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
打不过的,咱跑吧。
怎么跑?
栗浓高声道:“别跟他们废话,看这架势是要活捉咱们。”又小声道:“声东击西。”
席若泽道:“分头行事。”
商量好了计划,两厢打斗起来,阿及趁机抽刀打开了对方的长剑,栗浓甩出去自己的匕首,狠狠地擦过一人的面颊钉在石壁上,栗浓趁机逃出洞来,她有勘察地形的习惯,向山洞背向的高处逃去。
阿及本就靠近洞口,却不打算先逃,席若泽在阿及掩护下刚刚靠近了洞口,忽然背后着了一记,对方用剑鞘砸下来,抽得他登时动弹不得,他顺势一把将阿及推出去,吼道:“快逃!”
阿及悲啼一声,不肯离去,席若泽非常悲壮地大吼:“快走!听话!”
阿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笑笑合上了眼,就是今日吗?他的死期。
两个胡服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上跳过去,消失在雪夜里。
怎么还不砍我?
躺了好一会儿的席若泽睁眼一看已经空无一人,他自己撑着石壁做起来,兀自喘着粗气,四下寂静,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觉得有些尴尬。
不是,不对啊,他们不杀他,也不抓他,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灵光一现,他猛地望向洞口。
栗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