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和流云的接洽很快有了结果,蓝雨经理拿着拟好的合同推开了训练室的门,今天下午就要和对方家长会面协商,他得带几个帮手过去。 “卢瀚文(流云),14岁,就读于G市二十八中八年级,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高中教师,和对方约的时间是今天,所以你们有什么想法或建议要提的?”蓝雨经理把合同扔在桌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李远咋舌:“我靠?二十八中?省重点啊!” 郑轩摸着下巴,一脸深沉:“毕竟是知识分子家庭。” 徐景熙:“我等学渣只能表示膜拜。” 黄少天挠挠头:“这可就难办了,这种背景的家长能答应把孩子送来打游戏吗?他们不会觉得打游戏是在耽误小孩的前途?而且还是在他年纪这么小的情况下。” 这不是他们自黑,而是整个社会对电子竞技的一种习惯性歧视,哪怕荣耀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繁盛的地步,但在某些家长的眼中,它依旧是耽误孩子前途的毒瘤。 洛浵和他们想的不同:“我倒觉得卢瀚文家里肯和俱乐部约时间见面就说明家长还是挺开明的吧?” 真遇上清高固执的家长,俱乐部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喻文州:“我觉得小浵说的有道理,对方答应见面,就代表有协商的余地。” 经理点点头:“那下午的时候文州和小浵就陪我去一趟卢瀚文家里。” 洛浵愣了一下,让队长去的话她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带上她? 她毕竟只是新出道的选手,论资历和成绩,可比不上蓝雨其他选手。 经理神秘一笑:“小浵啊,你可是前几年的G市中考状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中学是在二十八中就读吧,有什么比中考状元现身说法来的更有说服力呢?” 徐景熙闻言默默的挪椅子:“我等学渣不配和学霸坐在同一水平线上。” 李远、郑轩和宋晓也学他默默的将椅子挪远。 洛浵哭笑不得看着他们:“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高中都辍学了。” 蓝雨经理:“没事,拿这个名头震一震对方也是可行的。” 喻文州点头表示赞同。 黄少天却恬不知耻的握住她的手:“不管是下雨天还是阴天晴天,我都听说状元和剑圣都更配哦,你们这群单身狗只有羡慕嫉妒的份!” “……卧槽!黄少你他么能不能要点脸?” “对于这碗狗粮,我表示拒绝。” 出发的路程还是挺顺利的,没有预想中的大堵特堵,卢瀚文的双亲也很随和,也没有想象中的横眉冷对,而是将人安排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坐,并非常客气地备至了茶水。 经理一看这架势笑容更真挚了几分,只要肯协商谈条件,蓝雨就不怕。 “瀚文在房间里写作业,我让他写完了再出来。” “没有关系,我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二位的想法。” 他首先是对荣耀的历史做了简短的介绍,然后提到荣耀的全球热度以及职业选手的追梦的伟大,最后重点宣讲蓝雨在联盟中的地位与优势以及蓝雨各级选手的合同待遇,他说完了之后再让喻文州从一名明星职业选手的角度进行各方面的补充说明。 这期间洛浵全程端着真挚得体的微笑,即便卢妈妈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她,她也只是安静的充当一个微笑花瓶。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不知您二位…..” 经理说到这里,默默端起桌上的茶水,刚刚说了这么多话,简直口干舌燥。 卢爸爸慢吞吞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大致情况我了解了……” 蓝雨经理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问细节或是提条件,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卢妈妈突然出声:“我记得你,你是XX届市中考状元,就读于市二十八中,当时在高钟意高老师带的三班,而且还拿过省级钢琴比赛一等奖。” 这里的你,当然指的是洛浵。 蓝雨经理心里顿时给洛浵狂点赞,并用眼神示意她——女状元,这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就拜托你了! 看着洛浵惊讶的神色,卢妈妈笑了一下,语气颇有些怀念:“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我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因为那时候高老师在办公室一直和我们夸奖你,所以我对你印象比较深刻。” 洛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番话,只是笑着说声谢谢。 卢妈妈看着她,神色渐渐变得复杂,然后叹了口气:“如果说那些在学习上没有兴趣与动力的孩子跑去玩游戏我还可以理解的话,我不理解的是,那么多老师口中的勤奋上进、品学兼优的你为什么会选择高中辍学,甘愿赌上女生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去走那一条坎坷的道路。” “让我对你印象深刻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经常和高老师联络,几乎每两天就要问问你的情况,无论是你的学习还是生活她都非常关注,我还记得有一次她和高老师说你钢琴练到深夜很晚才睡,希望不要怪你上课迟到,我看得出来她非常爱你,将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的身上,所以后来得知你辍学去打游戏,我其实是非常非常惊讶的,因为我觉得你的母亲不会让你这么做。” “我作为一名教师,在从业的十多年里,一直给学生包括瀚文灌输的是理想与成才的信念,人应该有远大的志向,并且要勇于为这个志向努力奋斗。游戏是洪水猛兽,沉迷游戏就是耽误自己的未来,这是关系到人一生的命运。即便如瀚文所说他愿意为这个游戏努力奋斗,但是他能奋斗多少年?这个游戏又能存在多长时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新事物,他这份热情又能持续多久?退一步说,瀚文即便在这个圈子里成就斐然,赚了很多很多钱,但是他总有退役的那一天,退役之后呢?座山吃空吗?显然那是非常不现实也是很不可取的。” 最后卢妈妈做了总结。 “为人父母者,总是为子女好的,望子成龙,希望他们少走弯路,这一点,我相信天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想法。” 洛浵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阿姨,我并不否认您的观点,事实上我也知道,我妈妈非常爱我,这个世界也绝不可能会有人比她对我的爱更浓烈更深厚,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个实情,其实我非常厌恶钢琴,嗯,非常厌恶。” 卢妈妈脸色一白,似乎是知道她的意思。 洛浵:“关于练钢琴到深夜的这件事情,原委是这样的,那天我因为写完作业没有及时练琴而被我妈妈惩罚,当然她既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罚我弹奏《一分钟圆舞曲》从晚上八点一直练到凌晨两点,不到两点不许我洗澡睡觉,我妈妈也没有睡觉,她就一直在旁边盯着我练习,《一分钟圆舞曲》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时常只有短短一分钟多一点,我就一直重复练习练了整整七个小时,以至于后来我听到前奏我就想吐,而我妈妈也就真的一直盯我盯了七个小时。练完之后,她和我说,这首本来很欢快的曲目被我演奏的像葬乐一样难听。”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故意拖延,对,我当时没有及时练琴,是我故意的,我故意写作业放慢速度,理由仅仅只是恰巧我心情不好而且我讨厌钢琴罢了。” “我讨厌像个僵尸一样坐在钢琴面前,浑浑噩噩的弹奏着一些高昂或悲怆的曲调,讨厌看电视只能从国际音乐艺术展和音乐曲目鉴赏这两个频道之间选择,我讨厌在我幼时哭闹时却无动于衷的母亲,那样让我曾一度感觉非常挫败,但我最讨厌的其实是自己,因为当时,我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不敢有。这些听起来很可笑,但是确实是我真实的经历。” 卢妈妈:“……为什么你的母亲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洛浵:“因为这是她的梦想,从我记事开始,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妈妈最喜欢听你弹钢琴了,我小时候曾经问过她,既然这么喜欢钢琴,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她弹过,她笑着摇头说她现在的全部希望就是我。我曾经还一度非常骄傲能被她肯定,但随着我逐渐长大,我才慢慢了解到——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实现他人的希望,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情,而这个人,还是生我养我十多年的母亲。” 洛浵神色平静,目光里无喜也无悲,好似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对我的爱毋庸置疑,我爸爸因为工作早出晚归,在家闲置的妈妈的重心就是我,她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要花在我的身上,做饭家务学习和钢琴,甚至包括我在学校的社交。我还记得我小学三年级和她抱怨了一句后桌男生上课总喜欢扯我的辫子,结果那个男生第二天就被换到了最后一排,晚上她还问我新换的后桌有没有再打扰我,我当时一下子就吓住了,因为我觉得她特别神通广大什么事情都知道,但从这以后我就再也不和她说学校里的事情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妈妈有这种想法并一度唾弃自己,但我最后也没有告诉她其实我心里非常难过,因为那个男生虽然上课喜欢打扰我,但是下课的时候对我非常好,经常把他的零食分给我吃。” “小时候不懂,但长大了再回顾过去就能发现很多问题,我初二的时候因为在作业本上画了一只当时很火的漫画《肥兔专辑》里的懒懒兔,被我妈教训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过了两天,推荐我这个漫画的同桌就被调走了,我就突然想到了三年级的那个男生,虽然很不想去恶意揣度我的母亲,我也很爱她,但我那时候一度对她的靠近不由自主的害怕,感觉做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很爱我,没人会比她更爱我,只是这份爱,让我觉得沉重。” 卢妈妈闻言只觉得喉咙发涩:“那你是怎么劝说你妈妈…同意你去打游戏的?” 洛浵:“我没有劝说……应该说我还没来得及劝说,因为她和我爸爸……在我高一寒假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因为那天我为了游戏头一次和她顶嘴,她特别生气,罚我一个礼拜在家写寒假作业,而她和我爸爸开车去走亲戚,结果在路上….” 卢妈妈:“……对不起。” 洛浵笑了一声:“阿姨你不用道歉,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了,即便他们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后悔寒假那天偷偷溜出去打游戏,也不后悔高中辍学进职业圈,甚至是面对这十几年的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钢琴生活我也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人生就是会面临无数的选择,无法改变的,只能承受,能够选择你所想要的,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为你的选择承担一切,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相反在职业圈呆着的这些年,我很感激我所经历的一切,钢琴让我学会了忍耐与坚持,母亲则让我懂得责任与压力,我才能在职业圈抗住压力一路走到现在。”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天我和她顶嘴,她很震惊,离开的时候,眼里都是对我所作所为的愤怒与失望,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是开开心心的,而不是这种不欢而散的结局。” 她的眼里似乎浮起一阵淡淡的雾色,但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我们喜欢的,我们所爱的,我们所认为是正确的,就可以不顾一切强硬的塞给对方吗?为什么不问问对方,他喜不喜欢,或者他需不需要。” 卢妈妈沉默。 卢爸爸却罕见的开口接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还麻烦三位在这里多等一会,我们要去和瀚文商量一下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