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整整一天。湘州自南至北白雪皑皑。
苍岚山北某处幽谷空间奇异地扭曲了一段,古迹与现世相接构建出一方隔绝凡尘的天地来。
这方天地充斥京梁仙宗狂热追寻的至高剑意。身处其中的三个人,两人神魂入识海,唯一清醒的江随月沉心为同伴护法根本顾不上感悟修行。
镇魔剑灵脱出剑器寄身于苍木之中,靠近她说道:“你担心他们?”
江随月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应道:“剑灵前辈……”
剑灵说道:“他俩都不是寻常人,死不了。”
“嗯。”
“谢渊渟眼光还真是差。当年大荒那么多英俊豪杰,他偏偏信了岳擎天如今选的这个传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
“你叫什么名字?”
“……随月。”
“陆随月?啧。”
剑灵想说这名儿听起来古里古怪,你家先祖取名的本事没一点长进。转念一想,陆延世已不在人世,这些话忽然就没了趣味。
它兴致缺缺问道:“多大岁数?练的什么剑法?”
“前辈。”江随月斟酌了一下语气恭谨说道“请您,少说几句。”
“怎么,嫌我聒噪?”
江随月道:“我要为他们护法没有余力与您说话。”
剑灵冷冷哼一声。
上古剑意带起山风,摇落一地碎雪。无形的灵体一会儿栖上树梢一会儿潜入深林仿如凡间初初见雪的兴奋孩童。
沈元与楼孤寒状况时好时坏江随月帮不了他们只能尽力阻绝外界一切干扰。
眨眼便过去半个时辰。
天边重云让出一轮明月,林间雪花踩成了淅沥冰水,楼孤寒神识逐渐凝定,沈元方才煞气入体,随后复归清明。
再然后,两人同时醒来。
江随月松了一口气,问道:“没事了吧?”
沈元气息有些阴冷,无声颔首。
楼孤寒挣扎着爬坐起来,想说没事,忽然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他这副躯壳,好似一只四处漏水的木船。人一醒来,养在丹田的微薄真气全数流散而出。没有了真气护体,本就孱弱的身体经受不住一点风霜,脸庞漫开一片病态的潮红。
江随月连忙探他的脉搏,却查不出病灶在哪。
清风徐来,在楼孤寒身周转了两圈,又吹到沈元那边。
剑灵啧啧惊叹:“你这是给他渡了多少真气?”
沈元一怔:“很多。”
他渡真气时,楼孤寒体内毫无阻碍,而且经脉与他的真元甚为契合,他便以为对方还能承受,没有计算量多量少。
细细算来,那么多的真气,哪怕十分之一,凡人也根本承受不住。
“你完了。”剑灵转回楼孤寒身前,幸灾乐祸说,“你灵根本来就毁了,不知用了什么偏门法子,歪打正着炼了一些气。他一下子渡那么多不属于你的灵气,把你经脉好不容易适应的路数全弄乱了……”
楼孤寒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剑灵恶意满满说道:“意思就是,说不定你这辈子都做不到炼气养气啦!”
楼孤寒问:“灵根毁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剑灵尖叫。
如果说系统像一个什么事都不懂、教了就努力学的小孩子,剑灵则像一个什么坏事都懂、有机会一定干的熊孩子。
人族修士在它眼里都是蠢货,它巴不得看到楼孤寒失望难受最好痛苦得哭都哭不出来。
它酝酿了一下,无比热情,无比畅意地说:“你小时候灵根被人抽走了!”
然后幸灾乐祸四处飞掠,期待一个不自知的倒霉鬼发觉自己经历的悲惨故事。
清风放肆吹拂,打乱楼孤寒散开的一小缕鬓发。
楼孤寒捋了捋头发,十分惊讶:“灵根真是根么?还能抽走的?”
“……”剑灵,“我就打个比方!重点不是这个!你听清楚,有人用很阴损的法子,把你修行的天赋抢走了!”
“哦。”
剑灵愠怒:“你没反应吗?!”
楼孤寒道:“需要有什么反应?”
剑灵沉默片晌,幽幽说道:“我再告诉你那法子只有至亲才能用,抢你天赋的人,不是你爹,就是你娘。”
楼孤寒摇摇头:“我娘不会。”
娘亲虽然常说希望他“愚且鲁”,但却一直在用心教他,教他读经书,教他炼体魄,战场之外的一切心血,都花在了他身上。
其实娘亲一直很期待,亲手将他带到那个传说中的世界。即便一朝分别,无法再为他引路,她也一定期望着,在远方听到他的名字。
“不是你娘,那就是你爹,反正不可能有别人。”剑灵阴森森道,“其实你天赋卓绝,是绝佳的道修苗子。如今被人害成这样,生生蹉跎了十几年,难道不想报复回去?”
楼孤寒对父亲并无多少印象,平静说道:“骨血天赋都是他给我的,拿走便拿走了吧。”
“……”
剑灵想不出别的话刺激他,很气,很恼,重重哼了一声,瞬息归入剑身。
一直安静倾听的江随月忙道:“剑灵前辈,您有没有办法帮他?”
“没有!找别人问去!”
江随月恭恭敬敬说道:“前辈,只有您能看出他灵根损毁,倘若世上还有修复的办法,也只有您知晓了。”
剑灵嘴贱的程度是没有下限的,能把剑皇亲传弟子硬生生怼哭。但是面对这个弱柳扶风的女孩子,它心中总有一分怜惜。
剑灵不愿思考缘由反正不会是因为她带来了陆延世的死讯。哪怕原因真是这个,它也不会在心里承认。
它只知道自己被夸的很开心,镇魔剑微微震颤,许久过后,才矜持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元道:“我能做什么?”
跟他说话剑灵就没好态度了,阴阳怪气道:“你自己怎么炼气的,就怎么帮他。”
沈元想了想,搭上楼孤寒的手腕,无声运起真元,炼化天地剑意。
剑灵叫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云销的剑意!再碰一下你给我滚出去!”
沈元道:“剑皇留下剑意,是为了后来的继承者,不是交给你玩雪的。”
“你、给、我、闭、嘴!”
山河狂啸,风雪怒号!
沈元帮楼孤寒挡了一下,巍然不动。
倒是江随月,几乎支撑不住单薄的身子。
剑灵有心关照她,不得不强行压抑住怒火。
沈元比它还会戳人痛点。算上之前来神魔古战场那会儿,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借剑皇激怒镇魔剑灵了。
江随月担忧道:“前辈?”
“没事。”
剑灵阴森森道,心中记了沈元好几笔,然后用装也装不像的平淡语气说,“你倒是很讨我喜欢。怎么,陆延世教过你怎么讨好我?”
江随月有些犹豫,最终如实答道:“先祖常常提起您。”
“哈,难得。”
剑灵怪腔怪调,随即沉默。
沈元专心炼化剑意,楼孤寒好奇地朝他们这边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剑灵平平淡淡问:“他是,怎么死的?”
江随月低声道:“人活得久了,总会辞世的。”
“胡说!陆延世后天剑体,老不死的命,再活七八百年也不成问题!你说实话,他到底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