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晖院陪着姜元让说了会子话,用过药,外头婆子来传话,说是太太请公子、表姑娘过去用饭。 便也略微打理妥当,带了人出门子来,姜太太正跟大奶奶说话,见姐弟两个一道进去,便拉了虞宓到一处榻上坐着。 问过虞府众人,因笑道:“阿久好些日子没来,且在此多住些时候,跟我消遣些日子。你也知,你表嫂身子越发重了,轻易我也不敢太劳累她,你几个表兄成日家没个人影,都不待见我了。” 虞宓听说笑道:“舅妈没事该支使让让才是,他最闲的。” 姜元让看她一眼,叫她瞪回去,也不说话。 姜太太瞧她两个看来看去,笑道:“他只爱他那些个书册子罢了,旁的再使唤不动,我也懒的理会他。” 虞宓面带得意看他一眼,笑道:“可不是,闷的无趣,我闲来最喜跟丫头们说话,他就是个闷葫芦,也不知院子里的丫头都如何过的。” 大奶奶坐在下首,微捧着六七月大的肚子,笑道:“娘前儿还说起呢,该找个活泛点的,这般处着,也好过两人一处眼儿瞪着说不出话。” 姜元让听说,眉心拢了一拢,指尖轻拂玉扳指的动作微顿,到底面色未变。 这话虞宓没法接,便只笑听着, 姜太太一时跟大奶奶说起府里杂事儿。 虞宓走到姜元让身侧,双手撑着脸儿瞧他,笑道:“不想一转眼,你便这般大了,我还瞧着你长的呢。” 这话的语气,没得像个积古的老人家瞧着儿孙辈说的话。 姜元让端茶的动作一顿,微微笑道:“倒是不害臊,瞧着我长的,我也还记得有人以往为着一块糖,哭的惊天动地,愣是叫丫头们哄了半日方好。” 虞宓轻轻一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说这些陈芝麻的事做什么,我早便忘了。” 一时姜尚书领了虞仲煜兄弟几个过来,一家人便分了两桌吃饭。 底下摆箸的、盛汤的丫鬟来去景然。 用过饭,漱了口,喝了会子茶,姜尚书仍带着虞仲煜几个外书房去说话。 过了晌午最闷热时候,兄妹两个方登车回去。 这里姜绍谦跟姜元让兄弟两个将人送至门外方翻身回来。 并肩走了一路,眼瞧着便到姜绍谦住处。 姜元让微侧过脸,轮廓线条流畅,望向姜绍谦,声音沉缓道:“二哥为何事忧心?” 他最是个敏感性子,旁人有什么情绪波动,极快的便能察觉。 今儿姜绍谦一日神思恍惚,跟他说话也听着一句半句,早便瞧出来。 姜绍谦步子微顿,面色变了几变,方道:“老四,你说,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姜元让怔忪片刻,回道:“不知。” 他长到这般大,从未钟意过那个,便是看重的人也没几个。 阿久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是牵挂,亦是放心不下,只对她并无丝毫非分之想,对旁个便更没了。 若是他能活的长长久久,多想伴她左右,陪她经历一世哀喜。 只是往后府里注定要为他伤心一场,他连后事都未曾想过,如何敢奢望有人伴在身侧,陪他走。 因着不曾有妄想,便也没有得失过后的悲喜。 索性便这般罢,不思量,莫难忘。 姜元让微微叹一口气,白净的脸旁尚又几分稚气,只神色却无半点稚嫩。 “如何想起问我这个,莫不是哪个姑娘叫你知晓到‘心悦’了,这般娘也不必忙活了。” 确实有个姑娘叫他心中一动,只他尚不明白男女之情,也便不晓得这般的感觉究竟是为何。 况现下科举在即,如何还有心思想旁的杂事。 殊不知,世事难料,便这一回理不清,却也为几人错了缘分。 姜绍谦打开折扇,摇了摇头,“你莫打趣与我,你也不小了,早晚有比我更困顿的时候。” 姜元让不置可否,于是便回了院子,留姜绍谦一个云里雾里。 这厢云茂方点过这几日的药剂,见人回来,笑道:“方才表姑娘说是这鹿茸量大了些,可是要先换一副煎来吃,待细细问过大夫也不迟。” 姜元让摇摇头,径直进了屋,悠悠的声音传来,听他道:“不必了,吃的药多了,身子越发抗的住药性了,便这般罢。” 于是云茂便也自去料理,这厢姜元让思起方才姜绍谦的话,一人择了云窗底下的炕去坐,直直发了半日呆。 这日,虞宓在二太太跟前看了半日账本,便丢下书册,出来走动。 沿着轩廊桥榭,一路蝉燥听的人越发热,眼瞅着到了迎松院。 便提脚进去,侧间里丫头们陪着几个面生的丫鬟说话,瞧见她来,忙出来行礼。 虞宓笑说免了,方问道:“这几位姑娘倒不曾见过,莫不是老太太哪里找了好人儿,怕我来抢,便藏着?” 几个丫鬟皆掩嘴笑起来,那几个面生的见虞宓这般和善,又是个仙女儿模样的人,便也松了些拘谨,只敢偷偷瞧她。 花翠巧是从屋里出来,听着动静,笑道:“嗳呦,在没人似姑娘促狭了,若是老太太的人也罢了,可不巧乃是客人呢,便是瞧上了,也不能给了你去。” 屋里老太太也听着了动静,笑道:“可是你们七姑娘来了,还不进来,站在大日头底下做什么?” 花翠一面打起帘笼,一面笑道:“姑娘快请罢。” 一时进了屋里,方觉着凉快了些,只见四下角落皆放了冰盆,朝外飘着丝丝冷气。 虞宓乍然遇冷,浑身一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进了里屋去,方瞧见花翠说的客人是哪个,这人她也见过,可不是前儿街上跟虞宸一道的梁家的姑娘。 虞宓缓缓走到老太太跟前行礼,待跟众姊妹皆全了礼方落座。 老太太笑道:“这是我那最不讨人喜欢的七丫头,思思你可跟她玩儿去,你们年轻姑娘一处好说话。她虽淘气,性情却是好的,想着跟你合的来呢。” 虞宓微微一笑,“老太太这可顾头不顾尾了,才说我不讨人喜欢,又说我性儿好,到底如何?人家姑娘都叫您老人家弄糊涂了不是。” 老太太哈哈大笑,靠在金丝蝴蝶软枕上,指着虞宓,笑道:“瞧瞧你们七丫头这张嘴,越发利害了,夸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几个姑娘皆凑趣儿陪老太太说笑,那梁思思眼珠微动,心头暗想:这位七姑娘瞧着便极受老太太宠爱,又是二房里唯一的姑娘。 若能嫁到她家去,梁氏便是京里头一份儿了,便是皇商也可争一争了。 只可惜这般的姑娘,如何也不能进了她家的门,况家里也说过莫要作那妄想,只瞧着虞八姑娘便是了。 因笑道:“我家老太太时日也说我淘气,懒的理会我,只到底老人家口硬心软,哪回得了好东西不紧着我们这些儿孙。想来天下长辈皆是一样的,老太太也是这般的呢。” 这话可真谓说到老人家心坎儿上,老太太越发喜爱梁思思,连说,“好丫头,还是你明理。” 梁思思忙又说府里的姐姐们皆知的,不过未出口罢了。 虞宸凑趣儿,叫梁思思说些外头话儿与老太太消遣,梁思思也不推脱,挑了外出行商时候的趣事儿。 虞宸虞萱两个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问个一二句话,几人一处,逗的老太太捧腹。 虞宓瞧上首聊的兴起,便跟虞蓉闲话,因笑道:“这位梁姑娘,往日倒不曾瞧她来过。” 虞萱瞟了一眼,扔了手里的瓜子壳儿,哼笑一声,“还不是你们那位好五姑娘,一个商户女竟是当个正经人交往起来了。还来给老太太磕头,没得自降身份,咱们可得离远着,倒染上一身铜臭。” 你外家也是商户呢,虞宓心里这么一想,到底没说出来。 大梁国风便极力推崇行商,以便推进国运,填充国库。 是以商人地位并不低,只前人‘士农工商’思想到底延续下来,很有些人瞧不起商户。 时日久了,便形成一种风气,官商联姻,用以提高地位,这般做来倒也有些用处,不过效果不大便是了。 所以似虞蓉这般的官家小姐,仍不把商户人家方眼里,大有人在。 虞宓点一点头,“你不喜好歹莫摆在脸上叫人瞧见,到底老太太喜欢呢。不过五姐的手帕交罢了,碍着什么了,往后跟咱们来往的日子想必也不多。” 虞蓉听说,好容易收敛了些,到底收了骄矜之色,待客和善了些。 却说虞宸几个陪着老太太说话,叫老人家痛痛快快笑了一场,老太太高兴,吩咐厨房做了席面,跟几个姑娘小酌了几杯。 一时晚了,便叫下头人备了车好生送了梁思思回去,因着喜欢,虞宸又时常带人过去说话,便也熟悉起来,这是后话。 虞宸跟虞萱两个送梁思思至二门处方回来,四下里皆亮了灯笼,姐儿两个慢慢走着。 虞宸想了一想,笑道:“妹妹觉着梁公子如何?你只放心告诉我,再不叫旁人知晓的。” 说来这些,到底年轻姑娘,虞萱很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半日,羞赧道:“挺好的。” 说了三个字,便也没了别的话,虞宸等了一会儿,笑道:“莫要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便是如此,你只说你可中意他?” 虞萱抬头望了她一眼,垂下眼睑,“我瞧着好又如何,到底要母亲说了才作数。” 这边是中意了,虞宸心中了然,笑道:“傻丫头,万事不可绝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道我如何跟思思这般亲近呢,还不是为着你罢了。” 虞萱眼眶微红,一时气儿一顿,“难为姐姐为我想的周到,我还有那些个不好的想头,万望姐姐莫要怪罪与我,方是我的造化。” 虞宸听说笑道:“我怪罪你什么?你才多大,日子又不如意,我再冷眼瞧着,便没你的活路了。” 虞萱越发感动,只当虞宸是个真心人来往了,“姐姐时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想来竟是合了多数姑娘心愿,到底姐姐是有大才之人。我想着姐姐跟世子的婚事,也不知如何,就是我也替姐姐想呢。” 虞宸笑道:“我的事你不必费心,自是我瞧中了那个,方能嫁的。” 自她过来,原想着若宋轶不好,便想法子退了这婚,定要另择心仪之人。 不想几次接触下来,发现宋轶却是个难得的佳公子,又有好家室,又洁身自好。 这不正是她要的良人,只她想来古代一遭,什么事业都还没有,就这般嫁人,未免不值。 且从宋轶态度来看,她瞧的出喜欢,却感觉不到爱,便有些犹豫。 再来又有表哥与她贴心贴肺,帮衬了她许多,又能从他言语中瞧出那么些个意思。 还有杨牧好似也对她有好感,这般,几个优秀男儿倾心,倒叫她不知该如何。 只是,不管怎样,一定要选个与她情投意合之人白首到老,方如了她的心。 不知她这些个惊世骇俗的想头,虞宓自老太太屋里出来,径直回了院子。 跟云桑两个说了一回闲话,便说道今儿梁思思来府一事。 云桑笑道:“先前我到老太太屋里去跟红茵说话,听说那梁姑娘可是好大的手笔,一来便赠了一尊玉观音像呢。老太太原说不要,只她说是不值几个钱,原说家里长辈亲送来的,到底不得闲,且她跟咱们五姑娘好的一个人儿似的,老太太也便是她奶奶,倒是个玲珑人儿。” 虞宓笑道:“左右孝敬老太太的,不干咱们的事儿,若有什么,早晚要现出来的。” 一时跟丫头们说了会子话,自去盥沐睡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