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径分派妥当,管事人等在前头搭了厅子,虞宓几个不参与的姑娘过去坐。 董良忠拿了臂长的红色三角旗子,站在马道旁。 参与比试的乃宋晴柔、宋嫣、虞宸、虞蓉、刘嫚、董悠、夏侯恬跟另尚府里两个姑娘。 一遛儿姑娘皆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端正,目视前方,好不威风。 董良忠四下里瞧了一瞧,收了平日里嬉皮笑脸模样,微微整了整衣袍,高声道:“今儿这比试不过妹妹们间的玩闹,咱们先说好点到为止。途中切忌推搡拉扯,望妹妹们保重自身。” 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儿,虞宓瞧他笑了一笑,“往常这位见尧哥哥,就没见他有过什么正经样儿。不想正事当头,还有那么点儿谱,尚且当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尚娇笑道:“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公子,平日里如何不论,该到那么个时候了,自有风范。” 刘嫚转身瞧了二人一眼,虞宓忙挥手儿,示意她转回去好作准备,刘嫚吐了一吐舌头。 虞宓视线往姑娘们跟前一扫,“刚才也没听恬姐姐要去,只当她不爱这行当,不想也参与了。” 尚娇乃是真个身子不好,马术实属平舒无奇,是以没去,却想不通虞宓为何没去? 因笑道:“也只你傻了,压了那般贵重的东西,还不参与,倒是白白便宜了别个,我看你回去如何跟月姨交代。” 虞宓红唇一瘪,刘嫚原是她请了来的,如何能叫人丢了玉佩回去? 再来那确实不是普通玩意儿,若是个稀疏平常之物,也便依她了。 常年带着保身子的,如何敢丢?刘嫚拗不过她,终是拿那琥珀玉换了比目双鱼佩。 宋晴柔尚且不依,只道她两个该各出各的,倒是董良忠说了一句公道话,“七妹妹又不参与,你好意思叫人家出这么贵重的彩头?” 宋晴柔叫他噎了一噎,恶狠狠瞪了几人一眼,便也不说什么了。 虞宓摆了摆手,“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尚且信嫚儿一回,况且她如何就输了?不定就叫她又赢了回来。那玉佩虽珍贵,天下间比之更好的也有呢,失了这个还有旁的。” 尚娇温声道:“也只有你心这般大了,先帝赏的东西,若叫人知了该如何?” 虞宓眼睛一错儿不错看着前头已经开始了的比赛,随意道:“先帝赏的东西多了去,咱们珍重着便是,在没有样样都供奉起来的理。你快瞧前头,我的玉佩回来有望了,嫚儿不是领先呢。” 却见远远的,青天白日之下,大片的草场,绿树环合,天清地阔。 一群身着锦绣的姑娘,骑马往前奔去。 领先的便是刘嫚,但见她压低身子,微微俯在马背上,一手扯缰绳横在胸前,一手拿马鞭贴着腰身向后。 面容肃穆,技艺娴熟,所过之处如一阵清风旋了过去。 紧随其后的便是虞宸,但见她微微勾起右边唇角,一双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有一股子势在必得。 朝左右望了一眼,一面是宋晴柔,一面是夏侯恬,后头几位姑娘离得稍远,皆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两圈过去,虽仍是刘嫚领先,到底身后几人不过隔了一两步,随时有超越的可能,虞宓尚娇站在场外,皆为她捏了一把汗。 眼瞧着便第三圈了,想着自己的血玉镯子,还有几人出的彩头,宋晴柔心急如焚。 尤其她自来厌恶虞宸,往日时常听人说虞宸如何有文采,如何性好。 心里早不受用,越发的讨厌起人来,况且她向来好面子,失败尚且接受不了,如何能容忍自己输给虞宸。 先前邀人赛马,本就想给她点儿苦头吃,一时计上心头,催马向着虞宸过去,以备‘无意’拦她一下超过去。 殊不知她今儿执意邀虞宸赛马,便早被防备着。 虞宸暗暗警惕,趁着宋晴柔靠近之际,朝夏侯恬身边过去。 到了一处距离场外众人极远又是转弯的地界儿,宋晴柔咬牙朝虞宸撞去。 虞宸貌似受了惊吓,手中马鞭扬起,抽在宋晴柔脸上,“啪”一声儿淹没在女子的尖叫声中。 宋晴柔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时忧心是否毁了容,又见虞宸毫发无损。 心下一横,好似坐立不稳,丢了马鞭随手空中乱抓,一时虞宸马鞍下的汗垫叫她扯了出来。 当即座下便不稳,左右摇晃起来,夏侯恬晃动中瞧见她两个出了事故。 见虞宸快要摔倒的模样,心下一急,竟是要打马过去扶人。 虞宸本有脱身之计,不想出了意外,夏侯恬跟了过来,便是三个姑娘挤作一团。 身后的姑娘们,忙拉住缰绳立住,场外看的人提心吊胆,几个公子浓眉紧锁,虞宓也是暗暗揪心。 刘嫚听到尖叫声时,便留意后头了,瞧她三个挨在一处跑,忙放慢了速度,到里侧以备不时之需。 虞宸撇了宋晴柔一眼,当即俯下身抱住马脖子,稳住了马鞍,前头刘嫚又让开了道,一时如闪电般冲出去。 宋晴柔暗自咬牙,忍住脸上的疼意,催马去追,不想虞宸冲出去时马鞍下头脱落之处挂住夏侯恬脚蹬子。 遭她一刮,整个人仰马翻,立时便从马上滚了下来。 场外人惊呼一声,忙赶过去瞧人,索性马儿乖觉,主人落马,连忙后退,不致造成踩踏之伤。 几位公子近了前来,却不好扶起夏侯恬细看。 虞宓忙单膝跪在一旁,慢慢扶起人,细细捏了捏手腕及脚腕骨头,“姐姐何处不适,可是伤到了头,腿疼不疼?” 夏侯恬脸儿泛白,额头鬓角处冒出细细的冷汗,眼角泪花不住往外冒,忍耐道:“其他无事,只我右腿动弹不得,想必是断了。” 虞宓忙对众公子说清夏侯恬状况,宋轶当即便命人去抬支架来,杨牧又叫人去寻会接骨的婆子。 一时便抬了夏侯恬进马场的庄子里,好在这地儿时常有王孙公子跑马受伤,是以有好些能治跌打损伤的媳妇子或农户。 众人自屋子外头随意挑了地方坐,里屋进去几个农妇,一时出来恭敬说道:“好在姑娘摔得不重,骨头并无大碍,现下已经接了回去。好好养着,三月后便可行动自如。” 一时众人皆松了口气,宋嫣瞧了周围一眼,拉了一拉宋晴柔衣袖,递眼色过去。 一时惊呼道:“晴柔,你的脸怎么这般模样?何时伤了的?” 宋晴柔脸上这会儿还疼呢,不须任何伪装,泪珠儿就这般滚下来。 急道:“快帮我瞧瞧伤的如何?可是破皮流血了,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挨得近些,那鞭子便抽了过来。若我的脸有个好歹,虞宸你如何赔,求轶哥哥给我做主。” 便朝宋轶福了福身,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宋嫣也是气极了的模样,“姑娘家的脸如何尊贵?虞五姑娘便是属意头名,如何能使这样的下作手段?如今你是胜了,也不光彩。” 原是方才众人皆焦急于夏侯恬伤势,并未注意最后的胜负。 倒是虞宸赶超刘嫚得了个第一,刘嫚第二,宋晴柔行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虞宓忙也看向虞宸,若说害人的话,是如何也不能信的。 如今大庭广众,叫宋晴柔指摘出来,五姐该怎样脱身? 因笑道:“郡主如何就料定是我家姐姐蓄意伤人了,咱们场外瞧得清清楚楚,是你先打马迎上去。慌乱之间,就是出了意外也是有的,不意伤了人是真,若说有意加害却是万万不能认。” 宋晴柔一甩袖子,凑到虞宓跟前,指着脸给她瞧,“我这伤是假的不成?她得了头名也是假的?不过是想挤掉我这个竞争对手罢了,如今伤了我,非但不承认,还想倒打一耙?” 竟是这般胡搅蛮缠,虞宓从未跟人红过脸,依她想的,宋晴柔被虞宸伤了乃是不争的事实,该如何便如何?不想对方竟不依。 刘嫚瞧宋晴柔咄咄逼人的模样,虞宸不开口,阿久也哑口无言。 便道:“郡主说话真个好笑,那时我还在前头呢,就是虞五姑娘真想得头名,也该害我才是,如何就弃了我加害与你。” 杨绣卿揉了揉额头,微微一笑,“今儿委屈了郡主,是我的不是,想来五妹妹并不是有意。咱们常走动的,如何就有了那阴暗心思,万望郡主海涵。我那有上好的玫瑰硝,回头便着人给郡主送去,抹上几回,保管恢复如初。” 宋晴柔冷哼一声,不依不饶,朝宋轶哭到,“轶哥哥也觉着我冤枉了她不成,我脸上这伤还不知如何呢?若就此留了疤,可怎么办?” 宋轶淡淡瞧了一眼堂妹,一张俊脸上毫无波动,看向虞宸,红唇微启,“当时如何?” 虞宸适才并未为自己辩驳,好似事不关己,这回子抬起白白的脸,粲然一笑,“我说不是有意的,你信不信?” 宋轶默了默,道:“信。” 他们相处了有些日子,对于与往虞宸的形象,早已模糊不清,现今皆是她狡黠聪慧模样,便吹皱了一池春水。 对于那纸婚约,也没了往日反感,今儿这出,他自是信的。 那般文才高昂的姑娘,心性品格定也是极好的,绝不会无故使手段。 董良忠跟杨牧两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依他们对虞宸的了解,恩怨分明,心胸磊落,是以也不信宋晴柔这番话。 虞宸笑得更开心了些,清秀无比的脸儿上,眉眼皆舒展开。 正了正神色,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扫过宋晴柔,淡淡道:“你说我有意伤你,先不论真假,你想要什么赔偿?” 宋晴柔停了哭泣,擦了一把脸边的泪,“跟我赔礼道歉,治好我的脸,还有你赢的东西都赔给我。” 虞宸听完哈哈大笑,“原是为这么个,且不说我不是有意伤你,我还要找你理论呢。当时你故意接近我,本是想撞我呢,不想被我躲开了,一时意外伤了你。又扯走我马鞍下的汗垫,叫我险些坠马,这笔帐咱们如何算?” 恶行被揭露,宋晴柔慌乱了一瞬,一时又想虞宸并无证据,便道:“我并不是有意接近你,原是马儿不听使唤,近了你跟前,还没怎么着,你倒先伤了我。” 虞宸笑容隐去,冷冷道:“究其缘由,也是你先跟过来造成意外,如今我表姐还躺在房里呢。她伤了腿,你打算如何陪?” 宋晴柔忙道:“那不过是意外,我并不是有意,再者如何便是我伤了她?该是咱们都有份才是。” 虞宸淡淡笑道:“是了,你自个儿也说是意外,如何就断定我是故意伤你的。难不成你伤人便是无意的,我伤人就是蓄谋在心?天下可没有这样的理儿。” 宋晴柔一时语塞,这才反应过来着了虞宸的道儿,一开始便不应该承认是她主动跟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再想换个说辞已是不能,只得心里暗恨。 宋嫣撇了宋晴柔一眼,便知不能成事,果不其然,虞宸不过几句话,宋晴柔便只得偃旗息鼓。 杨绣卿心下好笑,出来打了个圆场,“妹妹们莫再争了,仔细伤了姊妹间情分,说来皆是我的过错。若不提起这茬儿,阿恬如何会受伤,少不得该我过府赔罪。” 众姑娘忙安慰人,不过说些皆是意外等语。 因着夏侯恬伤着了,便先送了人回府。 夏侯府大太太唬了一跳,听无大碍方放下心来,少不得安抚杨绣卿几句。 自夏侯府出来,众人分道,虞宸并未跟虞宓虞蓉回府,虞宓没多问便走了。 刘嫚跟虞宓一辆车坐着,拿了方才众人彩头出来,细细瞧来倒有几件好物。 一时叹气道:“是我高估了自己,你那琥珀玉没了?该如何跟月姨说呢?” 虞宓笑道:“不打紧,没了便没了罢,好歹也不在外人手里,你莫忧心。不定五姐会还我也未可知,便是不还,我去要她也会给的。” 虽并没有真打算去要回来,不过是安慰刘嫚罢了,虞宓端端坐着说话。 刘嫚想了一回,笑道:“你自我这儿挑几件,我瞧这个扇坠儿倒好,拿去给三哥哥用。” 虞宓笑道:“他东西多着呢,如何就缺了个扇坠,你拿回去给你哥哥也是好的。” 刘嫚不依,“你拿罢,今儿输了你的东西,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这些虽不能补偿,好歹你拿了去,我也好受些。待往后寻了好的来,再赔给你。” 虞宓摇了一摇头儿,拿了宋轶压的龙凤呈祥扇坠,另挑了几样精巧的小玩意,就是了。 却说虞宓将刘嫚送到刘府门前,拒了请她进去坐的话儿,便回府。 先去了迎松院问安,老太太正歪着睡呢,跟刘妈妈略说几句话,辞了出来,到蓼兰院去。 二太太也忙着处理家务,还有虞仲煜参加秋闱等要紧事儿,没空理会她,坐了会子,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