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问太子，要是真找不着了可怎么办，其实这个问题，姜睨也思考过。　　　　万一就在被焚毁的那部分珍本里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就失落在某处呢？　　　　一切都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然而她总不会灭自己志气。　　　　先帝继承大统，肃清朝堂时，可谓四面楚歌，缘何今日能使肃静庭与刑部齐平，令延苍街上再无蔑视王权，贪赃枉法的腐朽世家？　　　　先帝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一直便是姜睨追寻的方向。　　　　如今碰上个蓄谋已久的教派，一时找不着本书也并不能叫她心灰气馁。　　　　那专门设了做书房的偏殿里一扇窗子都没开，虽是青天白日的依旧点了长明油灯。　　　　姜睨闻言垂眸望向微微仰着头的关关，他正面朝自己，橙红的烛光笼罩在他秀气的脸上，乌黑的眼中倒映着她沉静的面庞。　　　　姜睨刚想说几句勉力的话来，外间却突然传来了齐盛的声音。　　　　“殿下——？”那声独属于内监的尖细嗓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您在里面么？”　　　　姜睨闻声朝着关关使了个眼色，那柔秀的小侍儿立即反应过来，转身朝外间走去。　　　　片刻后，关关便小步跟在齐盛的身后回来了。　　　　“殿下。”齐盛小心地望了站在书架边的太子一眼，只见她神色淡淡，正仰着头在上面一排的架子上探寻。　　　　于是迎阿一笑，“这些杂活还是我们来做吧，您尽管在甘泉宫里多住几日，保管没几日我就给您找出来了。”　　　　姜睨闻言无声冷笑，这齐盛，话里话外都是在劝她多亲近亲近姜垣，可不是来做他的说客么。　　　　齐盛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松弛的面皮与道道刀刻般的沟壑，无不昭示着这位内监总管在这皇宫中的资历来。　　　　她听他说着些循循善诱的话儿，不由得想着。　　　　在自己还小的时候，他就是这般长袖善舞，孃孃赞赏他的机敏，多少内廷的事都假手于他。　　　　这齐盛在宫中经营了这些年头，又掌握了多少外人所不知的秘辛呢。　　　　齐盛走至太子身边，将书架上方才关关抽出了一半的珍本推了回去，书脊缓缓并拢在一块。　　　　那厢姜睨转过身来，挡住了架子边的一盏铜灯，那原本被长明灯照的彻亮的书架陡然间就暗了下来。　　　　姜睨望着微微有些佝偻的内监说道：“齐盛，我有一事需得你如实相告。”　　　　齐盛笑道：“殿下，什么事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还记得先帝曾大肆收集民间鬼怪杂谈，还有那十方疆域舆图？”　　　　“这——”齐盛闻言是一愣。　　　　先帝，先帝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他似乎有些恍惚，灵帝驾崩也才不过五个年头，齐盛却仿佛自己已经没了先帝几生几世一般，脑子是转了好半晌，那些陈年旧事被他从记忆的最深处拨拉出来。　　　　一瞬间，灰扑扑而带着腥腐的老油灯点亮了，照见他心底最隐晦而滞涩的一角。　　　　“怎么突然想起先帝了？”他转动了下干涩的眼球，风干的树皮都比不过他此时僵硬脸庞。　　　　“其中有一本叫《伏氏仙人录》的孤本，一直压在孃孃枕头底下的那本，还记得么？”　　　　他怎么能不记得。　　　　“殿下！”齐盛恍然，“原来您找的是那一本啊。”他说完便皱起眉头，额纹深深，“可是，那本书已经跟随先帝下启陵了啊！”　　　　“怎么会？”姜睨讶异道：“陪葬的物件我都过目过，是一本书都没有。”　　　　“先帝极爱这本志异，吩咐我将这本书放到她的棺椁里，我是亲自塞进去的。”　　　　姜睨拧着眉头，既然随了葬，那这书上的内容她是见不着了，如今没了这么个线索，她却丝毫没生出慌乱之感，反倒思路越发清晰起来。　　　　孃孃如此宝贝一本书，难道那邪教与孃孃有所联系？　　　　然而她刚生出这些念头，便心中一慌，怎么可能？她眼中先帝如何光风霁月，怎么会与一个盛行血腥人祭的邪教有所牵连？　　　　将你是个极轴的人，俗话说死心眼，也是真真十万分占满了，丝毫没有夸大。　　　　她只觉得如果二者要有牵连，那必是先帝又一番功德无量的打算，要说早些时候她只想知道这邪教到底是为何物，如今就算是为她心底的先帝正声，怕也是要钻营到底了。　　　　她不由得环视这殿中的书籍，满满当当的几面墙，囊括了多少为士大夫所不齿的闲书，杂书。　　　　“孃孃得了那《伏氏仙人录》可有什么异动？”　　　　齐盛一听立即回道：“先帝不就是一直爱看这些书么？”　　　　他说着笑了笑，“我看殿下你啊，这爱好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从小就这样，不爱看那些正儿八经的典籍，逮着什么杂书就看。”齐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书架子。　　　　姜睨闻言也有些意动，孃孃啊——她一下子便驱赶了脑中一丝不该有的猜想。　　　　齐盛见太子面露苦色，便问道：“殿下，你找这书做什么用呢？”　　　　姜睨并未回道他，只放弃寻找，转身就朝外间走去，走至半途猛然想起了什么，“齐盛！”她回头睁大了双目，面上带着一丝希冀与急切来，紧盯着跟在身后的老人，“你可知这书是什么时候，从何处得来的？”　　　　齐盛望着殿下一贯冷淡的眼中闪出些花火，这些光亮虽微弱，却叫这双清冷而无情的面庞迸发出铺天盖地的晫目光芒来。　　　　这是何等的美色，他愣愣地回到：“是郭贤，郭大人进献的。”　　　　那厢姜睨得了他的回答只觉得一切又绕回了起点。　　“千真万确？”　　　　“老奴不敢撒谎！”齐盛方才回神，面对太子的质疑，忙拱手解释。　　　　郭贤，又是郭贤——　　　　既是那郭贤，怕是不好周旋，要知晓其中奥秘，还得从长计议。　　　　姜睨思忖半晌便撇下齐盛转身出了偏殿。　　　　齐盛望着殿下的背影，一下子觉着其中的怪异来，殿下为何要找《仙人录》，这多少年的事了，怎么就被翻了出来，他内心有些惶惶不安，只告诫了关关几句便回甘泉宫复命去了。　　　　姜睨拐过布帛屏风，缓缓往前走，正思索着抬头一看，这正殿里一派肃穆，往常没觉察有何不对，今日竟觉得如此威严，哪里像是东宫寝殿的样子。　　　　她站在那些铜灯中间，灯烛缓缓燃烧，殿中氤氲着一股浓郁甜腻的芳香，无端令她恶心。　　　　“关关——”，她吩咐道：“去将这些灯烛撤了，换了无色无味得来。”　　　　“还有这些窗子，下次白日里都打开来。”　　　　关关闻言便先去开窗，姜睨坐到了摆在殿中央的一张雀翎宝座上，原本闭合的窗子一扇扇被打开，刺眼的光芒一下子照身寸进来，一束又一束地打在她靠坐着的身子上。　　　　“殿下——”关关打开西面最后一扇云纹隔窗，回过头去看姜睨，只见太子殿下端坐在那方玉阶上的孔雀翎宝座上，淡紫的衣衫被烈日的光硬生生打成了淡白。　　　　她乌黑的长发被发绳一道道束起，徒留下额边一缕滑落胸前，黑沉沉的乌发与白生生的雪肤交相辉映，关关张了张口，愣愣地呢喃道：“都开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