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航是被人摇醒的。 大冬天没开空调的车厢,四肢冻得一点感觉都没有,被人乍一碰,却仍是跳着醒过来。 驾驶座的门开着,冷风呼啦呼啦往里灌,言航被吹得一个趔趄,终于是彻底清醒,看清来人。 林孝书。 言航呵呵一声,心里一点惊讶没有。 倒是林孝书挑眉看他微妙的脸色,抬手敲了敲方向盘提醒他回神儿,“干嘛呢?在这种地方呆一晚上。” “没,昨晚送了个人不小心就……”说到这儿言航心虚了,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这又是被迷住了吧。 “就被困这儿了?”林孝书毫不客气戳穿他,“跟你说了多少回,身体不好少往这些瘴气重的地方跑,下次再有个什么我可不管啊。” 林孝书一边教育,一边绕过车头坐上副驾驶。 言航正在细细品味他话里的瘴气重的意思,转头就看他老神在在靠着椅背,不禁挑眉:“这大清早,林叔怎么在这儿?” 如果是他猜的那样…… “路过。”林孝书淡定的扔给他两个字,打断他脑子断断续续的想法,还颇为大爷点了点下巴,“我要出国了,临行前去看言老头子,一起?” 这话的信息量有些大,言航熬过了迟来的低血糖,艰难吐出三个字儿:“交易吗?” 林孝书的眼神瞬间深奥起来,带了点隐隐的锋利。 言航立马反应过来,疯狂吐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为什么要去轻易的试探别人,为什么…… “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那么抱歉。”扔下这句话,林孝书下车。 “不是,林叔……呃……”言航自觉失言,急忙着去拉对方,却被人一个反手扣在方向盘上。 “我不是说了不要随便碰我吗?” 双手被反剪在背后,面部朝下,言航挣扎无果,只能偏头说道:“不好意思啊林叔,能先放开我吗?” 林孝书盯着言航,很是居高临下了一会儿,才松开左手重新靠回椅背上。 言航重获自由,心悸之余还狠狠骂自己。 以为长大了就能有什么不一样,就能为所欲为。 林孝书是个很厌恶别人触碰的人,在言航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除开对方主动接触,其他任何时候都会被狠狠地镇压。 那个初见之时言航单纯的亲吻,就像是大话里的那句想当年一样,不具备任何的说服力,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言航有些失落,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失望,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对他不留情面的冷漠,竟让他生出了一种‘活着真没意思’的中二念头。 “疼……” 脑袋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言航后知后觉,等捂着头敢喊疼时,罪魁祸首已经平静对他说:“走不走?” 言航叹气,系好安全带,猛地摁下手刹,“走。” * 把人送到自家院外,言航转身回了独居的公寓。 倒不是家里没有他的位置,只是他这一身的寒气,要是惊着家里的老头子……好像也没这种可能。 但言航还是固执的回了这边,望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人,言航露出一点笑意,镜子里也跟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一直再找说服自己的理由,想来想去都达不到要求,直至他翻开被子躺下之际,看看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短信的手机,他才明白过来。 他是想带着林六月一起回去。 啊,或许不该说回去,毕竟林六月又还不是他们家的人,但是这一天总还是要来的,所以…… 胡思乱想见,言航沉入梦乡。 言航梦见了那个很久没出现在他梦里的小女孩儿,或者说,她最近很少做这种自带剧情的梦。 好久不久,那孩子长大了很多,已经是个姑娘家,穿着好看的裙子,黑长的头发变成辫子垂在背后,左手紧紧捏着裙角,从背影看,是一个青春期姑娘该有的姿态。 然而视角慢慢转过去。 掐死相反的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左手捏着裙子的姑娘,右手提了把唐刀,直指眼前人。 言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的背景再次变成了深红色,如同这孩子被染成朱砂色的裙子,让人窒息。 手起刀落,最后一个男人倒在了她的刀下,言航才发现,他们面前,竟然全是被血染红的尸/体,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好似有神的直直逼向言航。 言航瞬间惊醒,一背冷汗。 他靠着床头,心脏经过短暂的停止,跟着激烈的跳动起来,在静默空间里犹如擂鼓,耳边骤然冒起金属质感的耳鸣声,吵得他仅剩的睡意也没了。 梦境过于真实,到现在,言航鼻息间都有一丝沉重的血腥味,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惊得他头皮发麻。 言航呼吸沉重,以至于好久后,才发现另一道气息。 厚重的窗帘半拉着,使屋内忽暗忽明,言航转头,从阴影中找到那个身影。 “六月?”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对方动了动,伸出一只手,唰一下拉开窗帘。 天光大亮。 言航被白光刺得看不清究竟,只能看到床边立着的人影,沉默不语,手边还别着一把…… 刀? 他放下手,努力识别着眼前的人,等到终于能看清后,不由愣住。 林六月本人没错。 先不说那把突如其来的唐刀,也不论一看就很清凉,根本不适合林六月的黑色套装和同色风衣,光是对方看他的眼神就足够他发毛。 那是一双冰冷麻木的眼睛,平淡无波间尽是漠然,除了杀戮什么看不见的瞳孔,就算是全身沾满鲜血也不曾眨一下眉头。 和梦里那孩子如出一辙。 不,也不是。 言航视线往下。 那只还不安地拧着自己裙子的手没有了,那个也曾害怕颤抖的人,也不在了。 言航再次直视林六月,发现对方居然避开了。 跟那身酷炫到了极点的着装相反,林六月躲开他时的小眼神,活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有些惴惴不安。 他的林六月还在的。 这一想法让言航的心落回原地,伸手指了指她的唐刀:“你是在cosplay吗?” 林六月一愣,反射性摇头。 这老实孩子,言航笑了笑,故意板着脸,“那你穿这么少干嘛?觉得自己身体好就……” 阿嚏—— 言航:“……” 林六月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成功截断言航的思想教育。 吸了吸发痒的鼻子,林六月抬头,眨眼看着脸色不善的言航。 言航想说什么,却都没能如愿,只能捂着脸,就着被子往旁边挪了些,然后拍拍空出来的位置示意林六月上来。 后者眼睛一亮,如同终于找到主人的博美,扑腾扑腾跑过去,扔了身上的累赘物,无比自然地爬上床,躺下后更是自觉,拦腰就抱住言航。 “冷。”还煞有其事冲着言航嚎道。 言航一个哆嗦,嘴上不留情面,“那还不多穿点。” 林六月嘟了嘟嘴。 黑色正装过于坚硬,硌得林六月和言航都有些受不了,不一会儿,那件西装外套就被林六月扔到了床底。 言航看得分明,眼神不由向上放空,手往那腰上一抹,好家伙,只剩一件衬衫还那么用力拱,拱什么拱? 你是属猪的吗? 言航没空去吐槽自己的吐槽,他发觉自己的心脏再次激动起来,这次是连血脉都喷张而上,又忽而往下。 林六月抱着言航的腰,言航搂着林六月的肩膀,两人互相暖了一阵,发现这个姿势真的不舒服,言航半边胳膊都麻了,见林六月没有起来的意思,言航只好就着她躺下。 这一趟下,林六月就七手八脚缠了过来。 言航僵了一下,由着对方的脚贴着他的腿取暖,偏头靠上林六月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血腥味重了些。 言航睁开眼睛,凑在她耳边问道:“去哪儿了?” 接下来半个小时,言航深刻了解林六月前不久去世的曾祖辈和其婆家的恩恩怨怨,也看得出来林六月的情绪不高,毕竟那是从小带过她的人,都走了色身后还有那么多事儿,也着实让人生气。 言航的关注的点却不在这里。 “你父母不在了吗?” 问完言航有些后悔,毕竟他只接触过对方哥哥,仔细想想估计能猜出来,哪需要这么去捅人家的伤口。 林六月点头。 言航只好转移话题:“还去帮忙镇场子,按这说法,需要的话,你们还能去跟人火/拼?” 谁知林六月还真的点头了。 言航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忧伤。 鼻息间隐隐的气味萦绕着,在心里的想法被证实后,言航表示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林六月没给他这个时间。 他一沉默,林六月立马抬头抵着言航的额头,直直逼近对方眼里,“你是我的了。”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是我的了。 所以不要想着离开。 言航被这酷似霸总的模式逗乐了,逗逗她:“那我说不是,你会不会提刀追杀我?” 林六月皱眉,为他提出这种问题而烦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呢喃道:“舍不得。” 一箭穿心。 言航认命地闭上眼睛。 他算是栽这儿了。 林六月的直球套路,言航一直接不住。 故而他任由这人一路穷追猛赶,大开大合的跑到他心里,他猜疑过,高兴过也难受过,心思七上八下东拐西拐,最后还是不得不交出自己的心。 所以说这家人还真是。 从来半遮半掩让人猜,对人对事却是赌上一切,处事左不过就是一颗真心,从不矫情,叫人不能拒绝,哪怕最后发现背后的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 言航拉开距离,直视林六月疑惑的表情,一如初见时的纯粹。 当初就是被这样蛊惑的。 言航笑了笑,闭眼亲了下去。 言航摁着林六月,吻得相当狂放,像是要撕裂一样,引着对方一起沉沦,或许是不想再等了,俨然一副当场办了她的架势。 手机响了也不管。 林六月听到铃声,她拿出对方伸进衬衫里的手,把手机放在他手上,言航红眼望向手机上的号码,恨不能当然捏碎得了。 言航看着林六月亮亮的眼睛,接了起来,“父亲?” …… “反正,在你林叔叔走之前,带着女朋友来见见他吧。” 言归沉命令完,立马挂了电话。 一转头,刚去卫生间的林孝书正坐在对面笑着看他,言归沉有些心虚放回手机,准备继续刚刚的棋局, 林孝书执白落子,声音也跟着响起。 “不要做多余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