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总,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俯首桌案的人头也没抬,醉心工作,嘱咐完一会儿发现人还站着,抬头,自家秘书正踌躇的样子,看得言航心里烦躁,“你想说什么?” “没有,”邓敏清摸着后脑勺,犹豫着还是把话说出了口,“言总也点回去……” “回去干嘛?”给人当牛做马? 言航冷冷注视他,这家伙明知道他回去跟家里老头子只有冷场的局面,居然还这么劝他,果然是他派过来的,居心如此不良。 他的想法可没瞒着邓敏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邓敏清看得胃疼,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不是,我是说林小姐那边,言俏也在那边不是吗……” “邓敏清你是不是不想回家?”言航冷眼打断他,“那好啊,我手上这些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言航作势,站起来要走人,邓敏清急了,“没没,我说完了,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生怕对方不相信他,拿了东西掉头就走,边走边念叨,“言总也早点回家啊,祝您春节快乐,我走了!” 然后一阵风似得,没影了。 言航等彻底没了声音,才坐下来继续工作。 春节前夕,该做的工作早就做完了,其他人也早已放假回家,只有言航,磨磨蹭蹭在公司里抠抠这儿,掐掐那儿,拿着明年的计划安排看了又看,就是不回家。 言俏被林六月接走了,这是一早就说好的。 言航烦的不是这个。 只要一想到他马上又要回到那个巨大的鸟笼里,他心里就闷得慌,那里只有一个与他八字不合多年,又不得不面对的父亲,父子俩的新年,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刚这么想,办公室电话响了,言航接起。 “嗯……” “好的,我知道了。” “……马上。” 言航挂了电话,手肘撑着桌面,使劲地搓了两把头发,好像这样能把自己心里的郁气抓没了,然后两秒后,又缓过劲儿来,继续面对。 家里打来的电话,那位年事已高的老管家吐字清晰,目的明确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说家里什么都准备好,就等他一个人了,口气温和有礼,却依然让他感觉到压力,最后还温和的加了一句‘老爷也等着您回来’完全没有温暖助攻的意思,在言航听来,就是两个老年人欺压他一个小的罢了。 真麻烦。 慢吞吞收拾好东西,言航还是认命,准备回去了。 关上办公室,再回头瞄一眼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域,给自己打 打气,向电梯走去。 一拐角,蓦然出现在视线里的身影让他停下脚步,直勾勾看着看着那一团鲜红。 是,那是个穿着一身鲜血的人。 言航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吓得不敢动了。 “谁!”但是说一个字的力气还是有的。 听见他的话,那个姑且像是个女人的生物站直了靠在墙上的身子,回头。 好一张鬼脸! 化得有指头粗的眉毛,惨白的面容,衣服同色的唇,大红大白,就是活脱脱的女鬼形象。 言航腿有些软。 他看见那女……人一挑眉,带着风雨欲来的架势,开口说道:“哎呀,言总好讨厌的啦,这么快就忘记人家了啦~” 言航腿一抖,差点一头撞在墙面上,他扶着额,不想说话。 言航受精英教育长大,除了精准的处事能力,其他乱七八糟的也学了一手,对声音的辨认度也是一项,比如说这人一开口,他就已经确定是谁。 “许小姐有何贵干。”他咬着后槽牙问道。 没错,眼前这个鬼就是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许万欣。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出场方式还这么惊悚,言航虽然讨厌形式主义,却更讨厌没形的行事方式。 比如眼前这位。 “呵呵,这不领导交代了让我俩好好相处吗?我就来接你来了。” 言航跟着呵呵,“这就不用了,毕竟我们之间没有特别的关系不是吗?” “没有不是可以培养吗?我知道言总是个内向的人,但也不能拦着我主动不是。” 内向个鬼,一颗急欲吐槽的心快要压不住恐怖。 言航还是坚持抢救一下,争取不让自己的人设崩得更惨,“不用了,而且你这么做她知道吗?” “TA?” 言航嗤笑嗤笑一声,装得还挺像。 “林六月。” 许万欣歪头,依旧是嗲着声问道:“那是谁?” 言航脸色有些不好了,他觉得许万欣是在耍他。 “你不认识?” “废话,认识我还问你做什么?” ——那要是你想耍我而已呢。 这句话没出口,言航头晕晕的,他靠着墙,抬手揉了揉额迹,心里憋住气,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认识?” 不可能的,当初林六月替人来相亲,后来碰见许万欣的时候她也能认真的说出当晚的一些细节,那个是真是存在,但是问题是许万欣和林六月,虽然那个时候她准确说出来许万欣的名字,那么他们俩就不可能不认识,难道只是一面之交,可这样也…… “不知道,谁啊?” 言航脑子的弦砰一声,断了。 终于,被人一直戏弄的火从心头起,言航黑着脸抬头,带着颤抖斥责许万欣,“你在开什么玩笑……” 是玩笑吗? 言航又忍不住自我怀疑,然后慢慢惨白了脸。 玩笑的话,这也太真实了。 他愣愣望着对面的许万欣身上慢慢冒出雾气,染血的衣服像是突然褪色,血红的气丝向四周蔓延,视线里触及到的一切,都成一片血色。 而许万欣,已经不复刚刚的摸样,不过就是一个穿着正常,素脸也挡不住妍丽的女孩子,正疑惑地望着他。 言航想开口让她快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他没法开口说话了,也看不见眼前的路,看不见远处的电梯,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成无边的血海,他和许万欣在那里,就要被吞没。 窒息感如潮汐般扑过来,言航渐渐不能呼吸,意识也正在远去,他看着自己倒下,慢慢扑进那片红色里,压迫感越来越重,气息越来越短,他最后的感觉,是有人接住了自己,然后利落的敲了他后劲,就彻底没了知觉。 * 言航能看见不好的东西。 虽然只是偶尔,但是每次一到这个时刻,几乎都是在他心情最为糟糕的时候,也导致他每次都会被放倒。 对,就是什么都没被做过,却莫名其妙的倒下了。 父亲说他是被吓得。 言航每次听到都会气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否认这个说法,还是不认同父亲每次说这话时的心情。 那种恨铁不成钢样的遗憾,是他心里永久的痛。 所以他才想拼命的证明自己,可以独立生活,因为那些情况,几乎都只会出现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林叔叔说,那些连鬼怪都算不上的东西,专挑心智薄弱的人下手,它们没有目的,就无法掌握具体时机。 决定性的东西只是当事人的心态,有些意志坚定心态强横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比如他父亲言归沉,可大多都是一些自己吓自己的胆小鬼,比如言航。 林叔叔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有想着避讳他,直白地指出问题所在。 言航根本无法反驳,也无法启齿。 所以他一直当这是种迷信,并不断的催眠自己,成年以后遇见的少了,也渐渐不当回事儿。 然后到了除夕这天,一脚踩进一个坑,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都给了他当头一棒,大呼着让你不信,让你不信。 言航有些想笑,他现在意识挺清醒的,明白自己还是昏睡着,类似于精神或灵魂之类的东西确实醒着的。 也没有做奇怪的梦。 从小开始,言航总会做一些梦,不怪诞,可是诡异。 他老是梦见自己没有遇见过的,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比如父亲和林叔叔的相识的经过,比如自己的母亲,生下自己之前的事情,和执意要生下自己的事情。 言航的母亲死于难产。 他从未见自己的母亲,却清楚她所用的事情,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包括父亲。 后来长大了,思绪开阔了些,言航渐渐明白,他在出生之前或许就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像一个透明人,当开始有了形体之后,母亲的就死了。 也是为什么所有梦的最后,都会以一片血红作为结束来惊醒他。 这就是一场轮回。 他从父亲复杂的眼神体会出来。 所以言航厌恶自己,也讨厌禁锢着他的父亲,父子俩的关系也是一天比一天差。 言航不清楚自己在父亲的心中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明白自己并不想要这样的关注,所以不管是什么,言航在心里统统否决了。 不交谈,不对视,不来往。 最终也只是这样而已。 唯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这句本该是浪漫爱情里的誓言,却被言航当成唯一解决问题的方式,他不希望谁去死,只是决定一个期限,这期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要忍耐。 意识开始慢慢沉睡,却也是缓缓醒来。 言航感觉有人拂过他的脸颊,带起一丝凉意,这是……在给他擦泪吗? 冰凉的手却带着无限温柔,这个是—— “林叔叔……” “嗯,醒了?” 言航睁开眼睛,模糊视线里,错落着熟悉的布局,床边坐着一人,视野清晰后,言航能清楚看见对方头上的白丝。 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 那位儒雅温和的林叔叔,见他醒了,勾唇笑了笑,然后拿起手边的渔夫帽戴上,“醒了就起来活动活动,不要老在床上躺着,身体有毛病就赶紧治,不然会拖垮你的精神,今年就不要出去了,多在你爸身边呆着。” 听着听着,言航慢慢变了脸色。 林叔每次看完他都会来最后那一句。 他以为他现在这么大了,不需要,结果又给转了回来。 林孝书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道:“没有什么事儿是那么容易的,别太看得起自己。” “我知道……”言航丧气,这打击人的模式也是一如既往。 不过这位长辈相对于他父亲,言航还是乐意和他相处,看他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也很羡慕,可这时人家话锋一转说家里有家宴,不然他才不会过来,他爸亲自去接都不一定会来,把言航心里那点小温情打击的七零八落。 人走后,言航陪着父亲吃了今年最后的晚餐,饭后,一大一小在客厅里看书看电视吃水果,偶尔对答,就这么熬到了十二点。 “言航,新年快乐。”言归沉第一个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言航伸手之前就已经被管家扶住。 言航盯着对方放在几上的红包,看着他由着管家扶了一会儿,然后自己回房睡觉,鼻子里泛出一阵酸楚,不由捏紧了手机,低声呢喃:“新年快乐,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