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很是温暖甚至有些灼热,抵在我腹部上,倒像是炉子般源源不断传递着。
“罪孽?”他轻轻反问出两字一双深眸幽如寒潭:“你便是这般看待他的?”
“血海深仇你我纠葛一世便也罢了何必累及无辜的生命?”
“无辜?”他突然间轻笑起来笑得格外寒凉:“上官梨,自你纠缠我的那一刻起不是就应当想到今日的结局了么,如今又装什么害怕累及无辜?”
我唇间轻颤:“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我太不懂事了,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离你远远的,不会再缠着你……”
他眉梢动了动,眸色深不见底,指腹却碾上我两片唇瓣反复摩挲,片刻后倾覆而上轻轻吮咬着脆弱的唇肉:“呵,现在才知道……”
“迟了。”
“季桓……”凄哀的声音颤颤巍巍响起,他果然动作一顿,面色亦柔和些许:
“嗯?”
“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我不能要他……”
他眉眼间的温意渐渐凝结成一寸寸冰凌,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这个孩子朕非要不可。”
盛夏时节蝉鸣不断。
夜间的御书房依旧亮着灯火安静得只剩纸张翻阅的“唰唰”声忽然门口有了些动静,季桓停下手中动作,微微抬眸:“她睡着了么,情绪如何?可有闹腾?”
青栀关好门,福了个身,道:“陛下宽心,姑娘已经安心睡下了。”
季桓眉间稍稍放松些许,随即又立刻吩咐道:“让内司局多准备些冰鉴送入秦霄殿。”她那身子冬畏寒夏怕热,最是难伺候。
“上官府那边另外派太医去,宣方琦入承乾宫常住,直至孩子顺利落地。”
“奴婢遵命,”青栀笑着行了个礼:“陛下子嗣昌盛,大皇子才降生不久,姑娘便有了动静,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能得陛下如此珍视,想来小皇子日后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季桓将手里的折子往旁一掷,淡下脸:“别拿二者相提并论。”
苏颖的孩子是谁的她自己心里有数。
不过他在意的原也不是孩子,他只是……想要一个与那人血脉相连的至亲而已,那是他们骨肉,也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结合,牢牢连结着他与她,如此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散开来。
“奴婢失言,”青栀即刻改了口,又道:“陛下,还有一事,今日贵妃娘娘派人传话,说是……苏大人与上官公子矛盾不小,总是争执不休,不知该如何处理?”
季桓又提起笔,挥舞手臂在纸上写着什么,眼皮也未抬:“书院有书院的规矩,秉公处理即可。”
青栀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她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教育基业,事关社稷,陛下最重视学院凤气,尤其白马学院,出过无数优秀的谋臣志士,陛下又如何会纵容他人破坏规矩?
苏河仗着自己姐姐位居贵妃,又诞下第一位皇子,便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权势压人,竟买通了书院里的管事传信给贵妃。
莫说苏家还不属于燕都贵族,即便是,也容不得他随意放肆。
“你将此字送去星宿司,让他们测一测吉凶与否。”
季桓很快略过这个话题,递出一份奏封,青栀上前双手接过,只见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斗大的“寻”字
龙飞凤舞,竟写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青栀恭敬应下,心知星宿司不过走个过场罢了。原本按惯常的规矩,即便是中宫嫡子,亦是等瓜熟蒂落后,由帝王拟选几字,再送与星宿司一测吉凶,最后将结果送回承乾宫一锤定音,大皇子不正是如此么?流程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了。
然而这次,皇儿尚未出生,陛下便指定且仅定了一字,星宿司敢说半句不好?那伙人精最擅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定要把这字儿夸出一朵花儿来才好。
“对了,”季桓复又道:“小孩子用的衣裳物件,一律提前制好,朕记得女人孕期最爱吃酸辣?让御膳房多做些开胃的菜肴,时刻备上……”
青栀看了御座上的人半晌,竟是忍俊不禁:“这些哪儿用得着陛下操心,陛下只管静待麟儿降生便是。”
季桓唇角漾开一抹浅笑,又似是想起什么般,笑意渐敛,吩咐道:“慈宁宫颇有蹊跷,你派人去查一查。”
“是。”
“只不过……”青栀犹豫片刻,道:“还有一事,望陛下示意。”
“何事。”
“姑娘现下并无名分,那姑娘肚子里的孩儿……”
季桓神色骤然凌厉起来:“寻儿必定是中宫嫡子,朕不希望宫内外有任何谣言。”
青栀心下了然:“奴婢明白。”
大概是因着我经常恶心犯吐的缘故,季桓近日倒没再时时刻刻与我一处,大多时候是由青栀陪着我。
青栀见我郁郁寡欢,也时常主动与我聊天,她是一个很贴心的姑娘,知道我最关心府里的情况,便每日捡些温馨逗笑的片段讲给我听同时她又是一个很忠心的丫鬟,不知不觉中向我诉说季桓的好,透露季桓对我有多特别,甚至隐隐暗示季桓是爱我的。
季桓究竟爱不爱我我不得而知,但他对我的确特别得很,既憎恶又呵护,既瞧不上我又牢牢将我锁在身边,分明应当恨极了我却又害怕我的逝去。
格外纠结,格外矛盾。
或许,他的确是有些动心了,当他只身立于那孤寒的至高之处时,他终于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是如何在他一无所有时拼尽全力地追逐,所以,他才一次次地想要找回,一次次地想要占有,又一次比一次更加怨恨怨恨我当年的无知纠缠。
可这又如何能称之为爱意呢?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当年岁月中的一抹影子,他所遗憾的不过是曾经弃如敝履的真心,他所寻求的不过的一份失而复得的慰藉。
他依旧憎恶且恨着我,只不同的是,有了那么一些些念想和顾及。
然而无论他怎么纠结,我却是无谓了,但我腹中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留的。
我不会再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牵绊,更不会生下这融合着我和他骨血的孩儿,毕竟生身父母仇深至此,对孩子而言,又何尝不是罪孽?
故而我想尽法子,松懈青栀的注意力,在一日夜里,待她以为我睡去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起床,来到后园处,攀上扶栏打算一跃而下,以我的经验,这个高度正好适中,却冷不丁听到一个幽灵般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