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宝玉原本听见老爷要打发他上京送礼,他是满心不情愿的——出门在外,老爷不肯让他带丫头。 他缠了老太太和太太好几天,左央右求,终于磨得父母同意他带一个丫头,就带最稳重的海棠。 甄宝玉只要一想到未来的两三个月就得跟小厮们这些污浊的臭男人呆在一起,感觉连花都不香了。再一想到还要奉承王爷,别人定会问起他的功课,还要教他仕途经济的大道理,他就只想叹气,为什么自己的人生自己却不能作主呢? 他在甄老太太面前撒娇:“老太太,年年都要上京送礼,为何今年偏要派我?我不想去。” 甄老太太把他搂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头顶,温言劝道:“我的宝贝孙子哟,自打你生下来,就成了我的命根子。我如何不想看到你好呢?你父亲派你去,也是为了你好。况且我听说你的功课进步很小,你人本就机灵,必定是在后院闷着的缘故。出去走走也好,哪怕将来考不上功名,于人情世故上也能学到一二分。再者,你大姐姐往日最是疼你的,她嫁去京城不便回来,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她?” 府里最有权威的老太太都这样说了,甄宝玉没了办法,只好认命。 甄应嘉听了从林府回来的下人回话,转头将出行的各项琐事细细检查一遍,多加了些护卫,然后派人叫来宝玉,板着面孔道:“人人都说你聪明绝顶,为什么偏偏书却读得不像个样子?我看就是太过享福的原因。这回跟着你锦四叔出去走走,多见些世面不说,也能知道我们甄府虽在金陵人人尊敬,可到了外头,我们才是点头哈腰的那一个呢!” 甄应玉低着头,闷闷地应了。 甄应嘉看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生气,骂道:“这回上京,林府的姑娘也要同路。到时你可仔细些,莫要冲撞了她,小心回来我不饶你!” 甄宝玉抬起头,一脸惊喜:“林妹妹也要去?” “嗯。”甄应嘉看他恢复了活力,总算顺眼了些,“听说要去贾府陪伴外祖母些日子。到时林府也有两条船,你可别发疯,安安心心地呆在你自己的船上,不许乱跑!” 甄宝玉的态度立刻大转变,一脸热切地说:“是是,父亲教训得是,儿子都记下了。” 甄应嘉本想再勉力几句,又怕引起他的反感,于是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甄宝玉蹦跳着回到自己院子,连声喊丫头们收拾行礼,那副兴冲冲的模样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好去接林妹妹。 海棠笑问:“这是怎么了?昨日你还不情不愿的呢,这会儿怎么又高兴起来了?” 甄宝玉嫌丫头们动作太慢,自己去开箱子找最鲜亮的衣服,一件件地往外扔:“你不知道,原来林妹妹也要上京的。可巧了,又要和我们同路。你们说,这是不是就叫天定的缘份?” 海棠:“林姑娘也要去?好几年没见她了,必定出落得更动人了。” 丁香心里发酸,撇着嘴道:“姐姐人好,才被老太太和太太挑中陪宝玉走这一趟。这会儿急什么呢?反正没几日就能见着面了。”又扭头对宝玉说,“人家林姑娘必是坐自己的船,你坐你的船,都不相干的,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甄宝玉乐呵呵的,浑不在意她的尖牙利嘴:“话虽如此说,中途总得上岸歇息吧?总有见面的时候。”一面忙忙的催她们收拾行李。 不提甄宝玉如何欢喜,林如海这里已经请来杨嬷嬷说话。 林如海请她坐下,温言道:“想必嬷嬷也知道玉儿要上京的事。我想着,若嬷嬷身体还好,不如陪玉儿走一趟?贾府人多繁杂,排场又大,玉儿若没人指点,露了怯可怎么好。” 杨嬷嬷笑道:“我虽说上了年纪,还不到养老的时候呢!正好许久没回去了,也该给老太太请个安。” 林如海见她同意了,便笑着说:“又要劳烦嬷嬷了。” 林如海又交待了一番,待杨嬷嬷走了,他从里间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抱在怀里就去后院找林黛玉。 林黛玉院里的人正忙着打点行李。 王嬷嬷指挥着丫头们把姑娘的夏裳全带上,连冬衣也没落下,各式夹棉褙子、大毛披风、绣金斗蓬,全部拿出来晒过,然后仔细打包装好。 林如海进去时,正巧听见王嬷嬷在说话:“姑娘,我想着不如把厚被褥也一并装了,反正是坐船,地方大着呢!” 林黛玉被奶娘的奇思妙想弄得笑起来:“奶娘,我看呀,不如连洗脸盆也一并带上,可好?” 原书里袭人回家,凤姐吩咐下人把她使惯的被褥带上,那是因为袭人家里自然不能和贾府相比。 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可和袭人回家不同。 王嬷嬷回道:“我倒是想呢。虽说那边也会准备新的,到底没有使惯的顺手。” “脸盆就不必了,被褥倒是可以带上。”林如海看着王嬷嬷,“虽说现在是热天,玉儿最少得住大半年,越往后天气越凉,保暖的衣物都带齐了,要一件不落,省得冷起来才现做,哪里赶得及穿?” 王嬷嬷应了。 “父亲来了,”林黛玉走过去,挽住林如海的胳膊,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扭头又吩咐雪雁上茶来。 女儿已经11岁,这样挽着父亲不是很合适。不过,想到分离在即,林如海也舍不得在这时候说教她。 父女俩进了屋,坐下后林如海便把匣子递过去,嘱咐道:“这里面是五千两的银票。穷家富路,你去外祖母家作客,那里必定事事妥贴,只是你手里没钱可不好。那些下人最是势利的,替你跑个腿什么的若没有打赏,主子们还没怎样呢,他心里就先小瞧了你。你仔细收好,该花的就花。若是不够,就给我来信。” 林黛玉猛然听见说要给她五千两,立刻吓一大跳,感觉烫手得很,都不敢接了。 按如今的购买力,五千两是妥妥的富婆啊。 想当初凤姐在铁槛寺卖弄权势,枉顾人命,也不过才赚了三千两而已。 “父亲,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姑娘家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呢,光说你的头面首饰,去了京城就让杨嬷嬷带着小丫头出门一趟,专挑那款式最新,样式最好的买上几套,省得别人耻笑。对了,杨嬷嬷是多年的老人了,忠心自不必说,我另外备了二千两给她带着,专门办这事。” 林黛玉心想,原书中的林妹妹可是一直以清冷雅致的形象示人的。若是按父亲说的这样打扮起来,高山上的雪莲恐怕就要变成高山上的牡丹了。 不过,林妹妹原本的那一生,也太凄惨了些,如今林如海也没有病逝,有他这样疼爱着,况且又是花朵儿般的年纪,打扮得鲜妍靓丽也未尝不可。 “多谢父亲。”想通了这一节,林黛玉朝林如海笑了笑。 “甄府的船三日后就要动身,到时经过扬州,顺路捎上你。我已备下了两条船,你带着奶娘丫头走中间,护卫们坐另一条船,走最后面。我们在京城也有房子,等进了京,就让护卫们住到那里去,你只带着奶娘和丫头进贾府就好。” 林黛玉听了这话,惊喜极了。 贾府乱七八糟的,住久了必定糟心,还是住自己家比较好。 她抬起巴掌大的白净小脸,一双美目渴盼地望向林如海,撒着娇问:“父亲,我能不能住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呢?隔上几日去贾府走一趟,看看外祖母也就够了。” “胡说,你才多大点,我怎能放心让你独自住着?”林如海看着娇滴滴的女儿,伸出手就想揉她的头顶,手刚伸出去,才想起她大了,于是拐了个弯,把钱匣子往前推了推,“不要说我,就是你外祖母也是不放心的。你就安心住着,我年底进京述职就去接上你一起回来。” 话一说完,意识到从出生后从未离开过他半天的女儿就要远行了,林如海心里甚是落寞。 “本来,我还打算着让你少带些人,宁国公、荣国公,一门两公,既富贵又荣耀,你带太多下人去,倒显得我们张狂了。可是你奶娘的话也有道理,别人的东西再富贵也不如自己使惯的顺手。把你屋里得用的丫头全带上,贾府若是不便安排,就让她们住到我们的房子里去,又不是安插不下。” 林黛玉点点头:“这样也好,多带两个小丫头给杨嬷嬷使唤。她年纪大了,有个小丫头在旁边端茶倒水,也让她轻松一点。” 林如海想了想,又补充道:“专给你做衣裳的那两个绣娘也带上,去了就让她们照着京城最新的款式给你做新衣,穿出去才体面。” “多谢父亲费心想着。” 林黛玉看着这位中年美大叔,心里也不落忍。 自己这一走,偌大的府邸就只剩父亲一个人了。 都说养儿防老,既防着老年衣食无着落,又得防膝下空虚,无人陪伴。 想到这,林黛玉道:“我走了以后,父亲也要多多顾惜身子。饭要吃够,夜里早些歇息。若闷了就找姨娘们聊聊天解解闷,酒却不能多喝,伤肝。” 林如海心里受用,面上却故作生气:“你一个小姑娘,竟然管起我和姨娘的事了?” 林黛玉一愣,赶紧道歉:“父亲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我就是舍不得父亲,心里担忧得很。” “我知道玉儿孝顺。你别挂念我,去了贾府就安心住着,不要掐尖要强硬出头,也不要畏畏缩缩。你记着,万事还有父亲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