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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她从来不去要求商滕给她什么,因为她想要的,商滕已经给了。

她把笔盖合上,将那幅画夹在书中,一起带走。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午夜剧场。

一部很老的片子。

岑鸢没开灯,安安静静的看着。

夜色,更静。

商滕开门进来,客厅灯没开,只有电视里微弱的光亮。

岑鸢坐着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已经睡着了。

开门的手停下,映着夜色的眼底,是晦暗的黑。

他将视线移开,径直上楼。

轻微的声响,将夜的平静给打破。

是风吹开窗户,桌上的书页也被吹的翻动。

一张纸,飘到了他脚边。

商滕停顿了很久,然后弯腰捡起来。

纸上画的,是一双眼睛,那粒泪痣,很明显。

眼底晦暗的黑,变成诡谲的海面,仍旧是平静的,但随便一缕微风都能掀起巨浪。

他面无表情,将那幅画撕碎。

然后进了洗手间,把那些碎片扔进马桶里,冲走。

他去洗手,反反复复的洗了很多遍,掌心都泛红了,还在不停的洗。

仿佛要将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清除干净。

没想到自己居然看电视都能看睡着。

岑鸢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她把薄毯拿开,从沙发上起身。

电视没关,已经从电影变成了综艺重播。

她看到桌上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里面的画不见了。

可能是生物钟习惯了早起,哪怕两点才睡,第二天仍旧八点起床。

她给周悠然打了个电话,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想着带点这边的特产回去。

顺便问她还需要些什么。

周悠然说什么都不用带:“这边啊,什么都有,你东西拿多了,路上也不方便。”

岑鸢说方便的,到时候直接在机场拦个的士。

周悠然:“真的不用带,大城市里的东西我也用不惯。”

见她坚持,岑鸢也只好顺从。

周悠然似乎有心事,这通电话里,有好几次的欲言又止。

岑鸢还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出来。

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她讲。

“这次回去以后,我就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陪你跨年。”

岑鸢前几天去商场给周悠然买了点冬装,又给她织了件毛衣。

东西太多了,她专门用一个箱子给她装的。

似乎是因为终于能回家了,岑鸢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话也更多了。

“我最近厨艺长进了不少,和家里的阿姨学了几道寻城的本地菜,回去以后可以做给你尝尝,不过你可能吃不习惯,其实我刚来的那会也吃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也慢慢的喜欢上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夹杂着淡淡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难得的轻松氛围。

周悠然握着电话线,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道:“窈窈前几天打电话回来了。”

岑鸢忽地顿住,大概能猜到她的后半句。

果然。

周悠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但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一个字都不说呢。”

岑鸢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想用轻松的笑容来让她安心。

她手上拿着刚从衣柜里取下来的外套,面前是化妆镜。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笑容勉强。

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垂放下手,慢慢的敛去了脸上的笑。

声音轻:“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您的。”

周悠然问她:“都结婚两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岑鸢不敢告诉她,是因为怕她担心。

周悠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早些年,岑鸢的养父嗜酒,后来出了意外,从工地上摔了下来。

岑鸢可以说是周悠然独自抚养长大的。

她真的过的很苦,所以岑鸢不希望她到了晚年,还得为自己的事劳心劳神。

“窈窈说,你们不光没领证,他还把自己初恋的女儿带回去,让你帮忙养?”

没想到江窈连这个都说了。

岑鸢说:“我不介意的。”

直到刚才,还对这些事保持怀疑态度的周悠然,这下是彻底确信了。

一想到岑鸢在寻城被人这样欺负,她就气的身子颤抖,眼底泛红:“怎么能这样,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侮辱人。”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岑鸢连忙安慰她:“真的没事,他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周悠然情绪激动:“都这样了,还叫对你好。窈窈说,他宁愿养自己初恋的女儿,都不愿意和你生!既然心里有别人,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呢!”

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然容易喘不上来气。

岑鸢让她先别想这件事,深呼吸。

周悠然怎么可能不去想。

昨天江窈和她讲了以后,她急得一晚上没睡着。

“我现在就去寻城,我接你回来,那个破地方我们不待了!”

周悠然是个温吞性子,自岑鸢有记忆起,她便从未与人争论过。

待人处事,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

岑鸢垂眸,轻笑了几声。

周悠然还在气头上呢,听到她的笑声,低头去抹眼泪,斥责她:“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笑。”

岑鸢微抿了唇,脸上笑意更盛:“我就是觉得,有人维护的感觉真好。”

就像是,漂泊无依的蒲公英,终于有了可以扎根的土地。

她哄了好久,才断了周悠然亲自来寻城接她的念头。

她身体不好,这么远的车程,还是别折腾了。

说到最后,周悠然试探的问了一句:“这次回来,是你一个人吗?”

岑鸢知道她想问什么。

商滕会不会被陪她一起回来。

岑鸢把行李箱锁上,竖起来,放在一旁:“他工作忙,走不开。”

周悠然自然能猜到,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性。

但到底也没有点明。

她知道岑鸢的性子,看着温顺乖巧,骨子里却是倔的。

自己说再多,也只是给她徒添烦恼罢了。

电话挂断以后,岑鸢坐着床上,发了会呆。

然后才起身。

她下午约了苏亦真,裙子已经完成了。

布料是托布行送来的。

苏亦真每次来都弄的跟特务接头一样,鬼鬼祟祟的。

岑鸢到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全副武装的进来。

可算是确认了周围没有跟拍的狗仔,她把墨镜摘了,瘫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这几天都快被那些狗仔们给逼死了。”

岑鸢倒了杯茶,递给她:“先喝口水吧。”

苏亦真坐直了身子,和她道过谢后,把水杯接过来,大口大口的灌着。

“裙子这么快就完工了吗?”

岑鸢点头,将旁边椅子上的纸袋递给她,“因为形制还算简单,除了细节方面多花了些时间,你先试穿一下,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苏亦真对她很有信心:“不用试,就这个尺码,正好我这几天在减肥,到时候美炸他们!”

岑鸢被她的话逗笑,垂眼弯唇。

苏亦真以美貌出圈,在娱乐圈里,也见过不少美人儿。

眼光自然被养刁了。

但看到岑鸢的第一眼时,她还是难免晃了晃神。

她的美太独特了,遗世独立,不染尘埃。

说的夸张些,她的美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注意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了,苏亦真愣了会,问她:“你都结婚啦?”

岑鸢点头,轻声应答:“结婚两年了。”

结婚这个字眼对苏亦真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就像是用枷锁锁住了自己的一生。

“英年早婚啊,真可惜,还不如趁着年轻多玩几年。”

岑鸢也只是笑笑,并未附和她的话。

天暗的快,待会好像有雨。

岑鸢和苏亦真说:“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我待会发个地址给你,要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你直接寄给我就行。”

苏亦真点头:“行。”

从这儿离开后,岑鸢打车回家。

这几天她都没开车,总是头晕眼花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

回到家后,何婶也带着陈甜甜回来了。

正哄她吃饭呢。

岑鸢看见陈甜甜闷闷不乐的,问何婶:“她怎么了?”

何婶脸色不大好看,把岑鸢拉到一旁,然后才开口:“幼儿园里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说甜甜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是捡来的。她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

岑鸢秀眉微蹙,童言再无忌,身边的大人也应该管管。

她走过去哄陈甜甜:“我们的甜甜今天是不是受委屈了?”

陈甜甜不说话,小嘴委屈的瘪着。

岑鸢微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温柔:“不理妈妈了吗?”

陈甜甜这才抬眼,摇头。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岑鸢才放松的笑了。

陈甜甜还小,才两岁半,她什么也不懂。

只知道自己终于有了爸爸妈妈,所以害怕再次被遗弃。

童年的阴影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岑鸢希望陈甜甜能积极快乐的活着。

小朋友是不该有烦恼的。

“甜甜不要听外面那些人乱说,爸爸妈妈永远都是甜甜的爸爸妈妈。”

陈甜甜泪眼婆娑的看她:“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往日奶里奶气的声音,这会带着哭腔,哽咽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岑鸢只觉得,自己鼻腔也跟着一阵阵的泛酸,胸口也开始痛了。

她抱着她,温柔的安抚:“不会的,不会不要甜甜的。”

商滕那天晚上没回来,岑鸢早就习惯了他经常性的夜不归宿。

她很少去过问他的事情。

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其实是没资格过问的。

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不平等的结合。

她属于被庇佑的那个。

既然得了便利,就不该对他提太多要求。

他给什么,她接着便是。

不给,也不会强求。

自知之明,她有。

只是后半夜,陈甜甜的高烧让岑鸢也慌了神。

正在病中的她似乎对这种事情没办法做到完全淡定。

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最后想到的却是,打电话给商滕。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些微的乏:“怎么了?”

岑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了。

他应该是被她的电话吵醒。

岑鸢声音颤抖,罕见的无措:“怎么办。”

商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仅剩的睡意也烟消云散:“出什么事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从酒店离开。

夜,浓到像是不慎泼洒在宣纸上的墨水。

他安抚好岑鸢的情绪,让她不要害怕,慢慢讲。

深夜的寻城,四周静的可怕。

只余风声掠过耳旁,像是地狱里,恶魔的哭喊,有几分凌厉萧索。

岑鸢忍住眼泪,说:“甜甜身上很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霎,紧绷的弦松开。

商滕靠着驾驶座的椅背,紧握方向盘的手也松开,闭眼,脖颈拉长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明明陈甜甜生病,他也会担心。

可不知怎的,他刚才满脑子都是,岑鸢出了什么事。

她遇到了意外,或者是得了病。

善于管控自己情绪的自己,却在那一刻慌了神。

商滕让岑鸢先别着急,客厅药箱里有治幼儿感冒的药。

她先喂她吃一粒,然后给她贴一张退烧贴,他马上就回来。

直到电话挂断,岑鸢喂她吃完药,才渐渐回神。

她不该慌的。

那些事情,明明她知道该怎么做。

可就是,控制不住。

莫名的害怕。

害怕身边的人生病。

生病的感觉不好,太难受了。

正是因为亲身体会过,所以她才会害怕。

商滕很快就到了,连鞋也忘了换,着急的走进来。

“甜甜好点了没?”

岑鸢手上端着刚冲泡好的感冒冲剂:“烧退了一点,不过还是很烫。”

商滕开门的动作微顿,垂眸看了她一眼。

女人素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比之前还要憔悴。

他喉间低嗯:“你先去睡吧,我来照顾她。”

岑鸢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里的冲剂递给他。

她裹紧了外套,往楼上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

回头时,商滕还站在那里,没进去。

岑鸢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他解释一下,那天自己没接他电话的原因。

“我昨天遇到点事,所以没能去成,对不起。”

商滕也没看她,只淡声一句,没事。

似乎并不在意。

便开门进去了。

岑鸢在原处站了一会,从她这个角度,是正好可以看到房间里的。

商滕动作温柔的把陈甜甜抱在怀里,喂她喝药。

陈甜甜的眉眼,和陈默北很像。

这样的一幕,莫名的让岑鸢想起很多年前,在医务室里看到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商滕,声音温柔的哄着陈默北,让她别怕。

她其实羡慕过陈默北。

那个时候是羡慕的。

或许直到现在,她仍旧羡慕她。

不是因为她拥有了商滕的偏爱,而是因为,那些偏爱,直到她死后都一直存在着。

她是上午的飞机,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起的也早。

在房间里又收拾了一会,她给司机打过电话,他就在门外等。

行李箱早在昨天就让家里的帮佣从房间拿下去了。

她换好衣服下楼时,商滕就坐在客厅里。

岑鸢走过去,只和他说了一声:“我这次,可能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商滕抬眼看她,那双深邃的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他总是,内敛到让人觉得害怕。

岑鸢有的时候,其实很想劝劝他。

多笑笑,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们并不是这种可以随意说话的亲密关系。

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是低沉暗哑的嗓音,绊住她的脚。

不算漠然,却也听不出太过具体的情感。

“你把今天的机票退了,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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