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破了的嘴唇让原本就不漂亮的她更加丑陋。
“温温……”
“你说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所以我才会说这些,否则这些话永远也不会有倾听者。”程温温打断他,自顾自的说,“楚缘君,说实话,如果你真的是神仙,那你就更不会懂我心里的想法了。因为你是神仙,你不会生老病死,你没有家庭的压力,你只需要完成上天派给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功德圆满,皆大欢喜。可是我呢,在我见你之前,我和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我几乎每天都要和我妈视频,无论多忙,我也一定会尽量抽出时间和她聊两句,因为她不放心我在学校,我也不放心她在家里。”
“接下来我要讲的真的是我最大的秘密了,我从没有和任何人,哪怕一句,一句也没有提起过。如果你听到了,请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对谁也不要讲起。可以吗?”
程温温看着他,略有鼻音,隐忍着想哭的欲望。
楚缘君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不放心我妈在家,因为她在家过的很不幸福,真的很不幸福。”从第一句开始,程温温的眼睛就已经红了,她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她的身体不好,因为她年轻时候受过重伤,又流过产,所以上了年纪之后,身体的毛病就越来越多。每一年……不对,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能听见她说,最近哪里哪里开始不舒服了这样的话。我真的很害怕听到她这样说。她的腿是四年前开始疼的,到现在为止已经四年了,没有好转,日渐加重,现在的她站二十分钟就坚持不住了,因为她疼,钻心的疼。她的膝关节出了很大的问题,我想我明白她的那种痛,因为高中的时候我的膝盖也受过伤,但我的伤比她轻多了,那个时候我就每天焦虑,每天都感觉疼得要死,可那不过是我妈的十分之一都不及,现在我的膝盖好多了,可她的依旧加重。医生说,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关节,这也是最后的办法。我妈不换,因为即使换了关节也没有人能保证就一定不会复发,她不想动风险这么大的手术,所以她一直忍着,忍着做家务,忍着上街买菜,忍着受委屈。”
“当我们以为膝盖的问题已经足够把人折磨死的时候,她的腰也开始痛了,痛了好久,坐不得,站不得,躺不得。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的脖子也开始痛了,还有其他……我不好明说的地方,总之,全身上下,由内到外,全都是毛病。我们打视频电话,其实就是我们互诉痛苦的时候。今天她告诉我,腿疼的厉害,几乎不能动弹了,才干了五分钟家务就不得不坐下休息,可即便是坐下了,她的疼痛也丝毫未减轻,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疼的打颤。更何况,她疼的地方远不只是腿。我看着她痛苦的皱眉,因为疼痛而泛红的眼眶,我很心疼她,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是医生,也没有医生朋友,我治不了她的病,就只能看着她痛苦。”
“她的年纪明明还不到五十岁,却把人家八十岁的罪都已经受过了。前几天,我的小姨,也就是我妈妈的亲妹妹,去世了。因病,宫颈癌。我真的很害怕,我妈的妇科检查也有问题,她整日提心吊胆,哪里稍微不舒服她就会胡思乱想。是我小姨被疾病折磨的样子把她吓怕了,也把我吓怕了,我和她有同样的担心。”
“我妈每天难得能笑一笑,因为生活太苦,她笑不出来。除了身体,还有家庭。我爸,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对我妈很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我出生时便是那样。他不允许我妈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大吼大叫,喝酒发疯后会打人,往死里打的那种。他想成为这个家的霸王,因为他在外面没本事,在人前连个屁也不敢放,所以只能回家寻找自己的存在感。他是个疯子,有暴力倾向的那种,我妈的一身毛病很大一部分也要拜他所赐。可是我妈不离婚,她就要在那里耗着,因为我们没钱,离了我爸赚的钱,我们俩活不下去。为了钱,我妈只能继续忍受他的霸道和暴力,刚刚又吵了一架,我爸张口就骂了很难听的话,两个人虽然没直接动手,可又砸了两个碗。这些年我妈被虐待的神经衰弱,原本她不是神经病的,现在也是了。她刚刚在电话里哭的很凄惨,我安慰她,我说如果你不能离开,那就只能忍着,或者你选择和那个畜牲同归于尽。她说她虽然很想死,但还不能死,如果她死了,我怎么办。”
程温温哽咽住,她说不下去了。
“我心疼她,我真的心疼她。小时候的我会偷偷许愿,我宁愿独自承受妈妈的痛苦,让她快乐一点吧。可是现在,我和她一样痛苦,一样想死,可她还是没有快乐起来。我该怎么办,我想救她,如果救不了她,就让她死得轻松一点,最好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离开,这大概就是我们活了一世最幸福的时刻……”
眼泪已经流下来了,自从有独立意识之后,她第一次在学校同学面前哭。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丧气,如果我能努力一点,积极一点,我是不是就有机会拯救她于苦海之中?我可以带她去最好的医院看病,我可以带她离开我爸,我甚至可以在她生命的最后带她去国外安乐死……这一切我都做不到,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废人,一个彻头彻底连自救都做不到的废人。”
当她和妈妈的双重苦难全部压在她心上的时候,是程温温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压着骆驼的有无数根稻草,偏偏等不到那最后一根,让她有勇气真的撒手离开这个世界。
她恨,自己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她没等来楚缘君安慰的话,却等来了一个轻柔的拥抱,“温温,活下去,就有希望。”
“希望?”程温温推开他,因为热,“这东西在别人那或许存在,但在我这,我三年前就不指望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难堪到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都说家丑不能外扬,我不怕丢人,但也不认为有必要把这些灰暗的东西特地拿出来给别人看。我挺高兴等了二十年第一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了,但也知道你终将离开,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想到这里,想到或许几个月后就见不到你,说实话,我还有点点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