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珺今日梳了一个简单的反绾髻，簪一朵明黄色月季花，地缀了几枚清素的珠饰，身上穿的是一件银红色秀仙鹤纹的薄绸长裙，袖口处用银丝绣了几朵芍药，款式简单用料精致，皇帝见着，只觉得又端庄又温婉，不由生了几分寻常人家丈夫回家见到贤妻的感觉。　　她盈盈笑道：“臣妾这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小女子的心思罢了。”　　皇帝刮了下她的鼻子：“朕要的就是洛卿这份心思。”　　重夕有一段日子没见父皇母妃这般模样，知道必然还有些夫妻间的私密话要讲，心领神会地找了个借口退出来，留他们二人用膳。　　她没什么食欲，便带了染露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菜肴带回自己房里胡乱吃点。　　其实皇帝这段时间虽不太来极乐宫用膳，洛文珺却常会送点东西去御书房，因而一应皇帝喜好的食材都是备下的。重夕只走到门口，便看到绘月从小厨房出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宫女，手里都捧着红酸枝什锦簪花食盒。　　“这样的天气，怎么不备些清爽点的膳品。”重夕问道扑面而来的香味，但觉得甚是油腻，不禁颦了下眉。　　她打开一个食盒看了下，正中竟端端正正放了碗鹿血糕。　　绘月见重夕愣了下，以为她是对菜色不满，便道：“公主，膳品都是贵妃指定的，其实皇上这些天在御书房里吃的，也大多是我们宫送过去的。”　　重夕合上盖子，笑道：“都是好东西，母妃有心，你们快送过去吧。”　　绘月领命下去了，重夕扶着染露的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真的老了，但应该没有几个皇帝，会心甘情愿老去。　　重夕有些可怜自己的父皇，越是老去，越是要挣扎，甚至是要挣扎着证明自己——依然雄姿英发。　　外面几个嬷嬷捧着新到的贡品来向洛文珺备报，因着贵妃和皇帝用膳，紅笺便招呼她们到花厅坐会儿。　　她身上那件金线绣飞花蝴蝶的嫣红色长裙是重夕几日前做的，见她喜欢，便随手赏了。当时亦赏了染露一件样式差不多的，却从未见她穿过。　　“紅笺是个美人胚子，你看她这么打扮打扮，比得上当年的素娘娘了。”重夕对染露笑道，“你就太清素了，有时候也该学她，多打扮打扮。女孩子，总要漂漂亮亮的。”　　“奴婢哪能和紅笺姐姐比，模样好不说，能力也好。”染露怯怯地笑道，“奴婢只要把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了。”　　“她确实模样能力俱佳。”重夕看着紅笺忙来忙去的身影，笑意浅浅的，“我快要去乌雅了，这之前抬举抬举她也好，也算是主仆一场。”　　　　皇帝和贵妃用完膳后便去了寝宫说话，洛文珺从徐福蓉那得知御书房内数名大臣等着召见，皇帝却跑来极乐宫了，便猜测父皇和母妃到寝宫很可能是说些国事。　　果真过了一个时辰，皇帝衣冠整齐地从贵妃寝宫出来，连弘一都没去看，洛文珺在后面微笑相送，待到皇帝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方一脸倦怠地回来，看来那碗鹿血糕是白费了。　　洛文珺心情不好，卸了妆后便在在寝殿做些绣品玩，重夕陪着母妃说些玩笑话，未多久眼皮便有些沉了。　　二人正欲各自就寝，突然绘月急匆匆进来，道：“贵妃，公主，太后下懿旨了，封云姑娘为晋王妃。”　　“什么？太后懿旨？”洛文珺面露讶异，“怎么这个时候下这么条懿旨？”　　“奴婢不是很清楚具体原因，刚才一群人是太后宫里的，奴婢问了下一个平日有说话的姑姑，她告知奴婢的。”绘月道，“她们急着往明玉楼道喜去，因是太后宫里的，奴婢也不好多问什么。”　　洛文珺愣愣地看了会儿窗外深蓝色的天幕，上面的星子如洒了一地的碎钻，落入眼帘，莹莹如有水光。　　片刻后她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重夕道：“母妃不过去看看吗？”　　洛文珺道：“不过是给晋王指个婚，明日记得给迎仙宫送份贺礼去便是了。”　　　　太后指婚，自然是件极荣耀的事，只是整个紫寰城稍微有些眼色之人，都知道皇帝对云初霁的意思。　　这日一大早洛文珺和陆重夕一边梳妆，一边听宫人们讲昨晚的情景。　　还真是有不少妃嫔第一时间赶着往明玉楼去看热闹，却是刚到门口便被太后宫里的人打发回去了。据说虽然明玉楼外边寿康宫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喜气洋洋的，里头却是哭声不断，皇帝昨晚本来召了几名采女在凌霄殿玩乐，听闻后也过去看了下，没多久就出来，什么话不说拂袖而去，连那几名采女都被连夜打发回自己宫内了。　　“皇贵妃昨晚去明玉楼了么？”洛文珺问为自己梳头的玉墨。　　玉墨笑道：“皇贵妃这几日不是病着吗？自然去不了，是卫国公主过去的。”　　“哦？那瑗修可有说什么。”　　“太后赐婚毕竟是件喜事，卫国公主除了谢恩，还能说什么呢。”玉墨依旧笑吟吟的。　　重夕越听越不对劲，在一道去向太后请安的路上便忍不住问道：“此事如此突然，母妃该不会全然不知情吧？”　　洛文珺却是道：“最清楚的是该是太后，懿旨可是寿康宫下发的。”　　陆重夕心里了然：“母妃，你果真是把云姑娘送到了晋王那边。”　　“云初霁年轻貌美，骨子里又有几分傲气，你父皇如今是喜欢她，才一直惯着。若她哪一天真成了你父皇众多妃嫔中的一员，这性子到时候还不知怎么死呢。”洛文珺唇角微微一勾，“何况晋王性子仁懦，又极喜欢她，娶进府后不会亏待她的。”　　陆重夕缓步走在朱红色宫墙边，头上的九凤衔珠金步摇轻轻颤着，点滴光斑落在脸上，很是艳丽。　　许久，她方轻声叹了口气：“其实云姑娘应是对晋王有好感的，只是昨夜之后，女儿猜想，这好感该是要变为恨意了吧。”　　洛文珺的面容最近愈发风轻云淡了，她道：“一个女人太过美丽，便不该期盼自己能有一个安稳的人生。若真的希望生活风平浪静，那也不该跨入宫门一步。”　　　　寿康宫一直都是很热闹的，今日更是莺莺燕燕聚了一堂。　　洛文珺和陆重夕行礼落座后过了会儿，刘怀玉才扶着茗赏迈着小碎步急匆匆进来，口中直呼“臣妾来迟了来迟了”。她和太后素来亲密，平日里请安都是第一个到的，今日确实有些晚了。　　太后和淑妃素来关系亲密，见她走得满头大汗，赶紧道：“快坐下歇会儿喝口茶，你这身子，大热天的怎么也不坐轿子来。”　　淑妃接过宫女递来的茶，喝了几口，方道：“臣妾昨晚睡得早，今日一起来才知道晋王都纳妃了，想着姐妹们该都是第一时间送过礼品了，臣妾这不疏忽了么？赶紧去库房挑了好一阵子礼品，又忙忙地差人送极乐宫去，这一来二去，可不就耽搁了。”　　郑令澜端坐着笑道：“淑妃知道得晚，可这人情送得倒是早，臣妾这边都还没想好送什么贺礼呢。”　　谢舒颜笑着应和道：“可不是，还是淑妃姐姐速度快，妹妹这个就住迎仙宫的，都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示呢。”　　在场众人虽都不大清楚昨日之事的细节，却也能猜到定然不是如懿旨中所写那般皇子宫女你情我愿，太后做主成全这对鸳鸯这般浪漫美好。　　陆弘熙作为皇帝唯一成年的亲生儿子，虽算不上多么得宠，但毕竟出生高贵，陆瑗修也是上下忙活着，在朝中已收买了一部分人心，如今只消再与门第合适的女子联姻，得到士族支持，便极有希望冲刺储君之位，谁知道突然得了云初霁这么个媳妇，美则美矣，江山却是别指望了。　　皇贵妃如此要强之人，这下假病也得气成真病了。　　太后笑道：“淑妃是有心的人，你们也该表示表示，晋王虽是皇贵妃生的，也是你们的孩子。如今只是下了旨，婚礼也该早些办才是，哀家还想着抱曾孙呢。”　　底下妃嫔听了，口中忙不迭应和着，不少心中却有些捉摸不透。太后和谢柔云，早些时候自然是极好的，一道拉拢提拔洛文珺和刘怀玉对付王怡洵。可后来便有些微妙起来了，与极乐宫和迎仙宫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时而倒向这边时而又偏向那边，这在王怡洵死后愈发明显起来。此时突然对自己孙子的婚事横插一手，到底意欲为何，着实让人有些一头雾水。　　李灵惠不明就里，却也不喜生事，一直以为极乐宫和迎仙宫还是和往常一样亲密，便对洛文珺笑道：“到底是喜事，等下姐姐和妹妹一道去趟迎仙宫如何？”　　洛文珺正欲开口，外头宫人已是一声声通报：“卫国公主到，晋王到。”　　按大周惯例，皇子，尤其成年皇子，是不需要常来后宫请安的，而陆瑗修，自从谢柔云称病，她也借口照顾母妃身子，不太来寿康宫了。今日倒是有意思，谢柔云没来，两个孩子却一起来了。　　太后放下茶杯，摸了摸发髻，理了理衣服，又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等着自己的孙女孙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