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李世民一战成名,玄甲铁骑名扬天下。大唐百姓,欢喜一片。 天下之事,就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东宫显德殿内,长史陈演寿向太子李建成俱陈东宫六率府府务后,有意试探道:“太子殿下,秦王就要回长安了,属下听闻陛下有意要重赏秦王及其亲随。” “这有什么稀奇的,得胜归来,自然是要封赏的。” “太子殿下,若只是封赏也就罢了,我暗中听到些流言,说,说秦王功高于太子殿下......” “一派胡言!”李建成凝眉抬眼间,将手中卷册一把扔在一旁:“陈长史莫不是要以这无稽之谈离间我兄弟二人?” 陈演寿吓得当场跪地:“太子殿下,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偶听乱言,心内不平,才胡乱......” “秦王得胜乃是大唐幸事,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捕风捉影!”李建成顿了顿,起身扶起陈演寿:“谁人说过这种胡话,你心里有数就行,凡事用心,莫学人饶舌,别是一人闲话就当做了众口烁言!” “是!”陈演寿眼珠子一转应声道。 堂内太子妃郑氏听着二人对话,暗自思忖起来。 又是寒冬时节,窗前无絮望着院中飘落的雪花,抚着腹中忽动的胎儿,不觉一笑:“怎么,你也念想父亲了?”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冬日寒雪,城院静了许多。可是,后宫千秋殿内却是热闹不已。原来太子妃郑氏、张婕妤与尹德妃三人闲聊时,正逢唐帝李渊临驾千秋殿,殿内平添许多欢声笑语。 聊至酣处,李渊笑言:“朕瞧太子妃常来后宫走动,秦王妃倒是少见。” “陛下真是洞察秋毫”尹德妃接话道:“秦王/府在宫外,进宫不易。再说了,秦王妃素来卓尔不群,估计是听不得我们这些东拉西扯的闲话,如今有孕在身,更是深居简出了。” “秦王/府的弘义宫确实是远了些。此次秦王立了大功,等他回来,朕正有意赐承乾殿做秦王/府。” “承乾殿?”尹德妃一惊,这“承乾殿”正在太极殿西北:“陛下为何选了承乾殿给秦王?” “离朕近些,岂不是好事。再说了,日后,秦王妃也能在这后宫中多走动走动,免得跟你们生疏了。” “说起秦王妃,臣妾倒是有一事想说”尹德妃暗自瞥了一眼早有暗示的太子妃郑氏:“陛下,此次西北一战,秦王可是立了大功。前廷封赏那都是由陛下所定,我这后宫虽参不得政务,却也想为咱们这大唐功臣进一言。” “何事?”李渊好奇道。 “秦王妻室只有王妃一人,这在亲王里实属罕见,你瞧太子殿下还有两位妾室夫人呢。如今,秦王妃又有孕在身,我们的功臣为大唐征战沙场,归来后,只怕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说来也真是心酸啊。” 李渊沉思片刻:“若非你提起,朕倒是疏忽了。” 尹德妃三人一听,暗通笑意。 “德妃可有什么人选给秦王?”李渊扭头反问。 “经陛下这么一问,臣妾还真想起了一人。” “谁?” “邢国公李密归附我大唐时,不是带了从宇文化及处掳来的前朝皇族同来吗?臣妾记得其中有个乐平公主杨筠,听说长得国色天香,又知书达理,与秦王妃年纪相仿。既是前朝公主,又未婚嫁,配秦王做妾室,再合适不过了。况且,借此指婚,不正是陛下善待前朝后裔的仁善之举吗?!” 李渊恍然有悟地点了点头:“这法子甚好!甚好!正解了朕近来苦恼之事。爱妃不知,这乐平公主杨筠曾于我李家有恩,少年时又与秦王算是旧故。” “旧故?”三人面面相觑。 “秦王比乐平公主杨筠年长两岁,自小熟识。当年,公主每知秦王随我入宫,必会跑来相见。看来天意早定啊!”李渊说着大笑起来:“后宫替朕分忧不输前廷啊!” 坐下几人纷纷相笑,唯有太子妃郑氏得意笑靥中又多了几分意外之喜。 寒雪停歇了几天,天气却依旧没放晴,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新雪。 尽管寒气袭人,这日的秦王/府内却是华灯溢彩,喜气充盈。 得胜归来的李世民亲赴兵部归还兵符。太极殿内,李世民亲呈战报,历陈刘文静、长孙无忌、殷开山等人之功,唐帝李渊一一过目,因刘文静将功补过,官复原职,并委以民部尚书之职,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而长孙无忌、殷开山、段志玄等人也一并官复原爵。主帅李世民因战功,官拜太尉、陕东道大行台,尽掌关中北地。随后,李渊再下令以乱军首将之名,将被缚长安的薛仁杲斩首示众。 功臣封赏毋庸置疑,只是其后,唐帝李渊再命宫人宣旨,竟也以收降各势的功劳,赐裴寂以“御膳”,绫罗绸缎百匹,并直呼其“裴监”:“秦王劳苦功高,以身奋战。裴监在宫内也是呕心沥血,忠心不二。朕有众卿,大唐之福啊。” 殿内众臣顿觉其怪,却直呼万岁。唯有刘文静虽身跪其中,却始终怏怏不乐。 刚回秦王/府的李世民,很快便又被刘文静追进了府内。来不及嘘寒问暖的夫妇二人,不禁无奈苦笑。 “这个刘文静,存心跟我作对!每次我一回府,他必追来捣乱!”李世民故作阴脸道。 “今日刘纳言官复原职,又升做了左仆射,莫非是来道谢的?”无絮玩笑道。 “道谢?!”李世民顿时收起了嬉笑:“我倒是能猜到他所为何来!” 无絮望着李世民郑重其事的样子,心生不解。原来李世民口中的“所为何来”正是刘文静因封赏裴寂而感不平一事。直到午后许久,倾诉完满腔苦闷的刘文静这才出了秦王/府,从侧殿而出的无絮看着李世民肃然沉思的样子:“方才堂内所言,我都听到了。二郎莫非也与刘文静想的一样?” 李世民轻声一叹:“我原也不以为然,经刘文静这么一说,倒是甚觉不平。裴寂得赐‘御膳’,父皇亲呼其‘裴监’,这在朝臣之中,无人可及。裴寂居于朝堂,无甚战功,此时封赏,倒让那些在外征战的将士颇感心寒。” “古来君臣亲疏之事本就难断,听封受赏未必尽如人意。再说了,此为陛下旨意,即便朝臣谁有微怨,也不过一时心思而已。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总觉得有前次兵败一事为鉴,刘文静功名心过强,日后若能大度淡泊些才好。” 李世民沉默中不觉地点头道:“无絮说的没错,看来我以后需多提点些才行。”说着抚着无絮鬓发:“不说旁人了,只说你我。我已太久不见无絮,心之念之了。” 二人抚手相握,无絮倒是欣然一笑:“我又何尝不是,不过幸有孩儿陪伴,也才能解长夜相思。” 李世民一抖眉,俯下身来,故作不悦:“都是因你,如今你母亲都不专心思念父王了。” 无絮不禁笑咳嘘声道:“你以后要小心喽,他可都听得见,你方才这一声怕是惹恼了他。” 李世民赶紧贴耳静听,跃然胎动让他顿时兴奋不已,再瞧无絮忽然抚腹:“是不是不舒服了?” “不要紧,这几日,他想必知道父王将归,正欣喜着呢”无絮笑道。 “他倒是高兴了,却苦了你”李世民一本正经地低身悄声道:“以后若再敢随意乱动,害你母亲受苦,小心我......” “如何?”无絮故作唬相。 李世民一瞧,赶紧摆手道:“不敢不敢!夫人吩咐,夫君我悉听尊便!”说话间,还不忘撇嘴道:“好孩儿,以后可要多替你父王我说些好话了。”嬉笑情话让二人自得其乐。 窗间廊下,飞雪忽至。 李世民牵手无絮,步至廊下:“飞雪如絮,果真如此!” “这雪真美!”片片落于无絮纤指间,李世民回过头来,眼眸中尽是宠溺神色:“初雪再美,也美不过我的絮儿!” “二郎又胡说!”无絮抿嘴抑笑间,正见卫黎儿、芸香朝廊下走来。 “黎儿,你说我的絮儿与这飘雪,孰美?”李世民忽如其来的一问,让始料未及的卫黎儿打了个趔趄,顿时止步。 “二郎,说什么呢?!”无絮赶紧羞涩嘘声道。 “我似乎来的不巧”卫黎儿轻咳一声:“殿下明知故问,我若说真话,王妃怕是要怪我起哄,我若说假话,怕是会被秦王一声令下,拉出去挨上几十大板子,做人着实不易啊。”一句打趣,竟连那院中的府内仆从也各个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都怪你”无絮故作嗔怒的模样倒是让夫君李世民更觉娇巧。 “对了,哪里来的花香?”李世民笑中不觉一问。 “回禀殿下,是西园的梅花开了”芸香回道。 “遇雪梅开,香气想必是最馥郁芬芳了”无絮一言惹得李世民不禁感慨:“说起这梅香,倒让我想起了你我当年。芸香,你去采几支梅花来......” “殿下与王妃来日再慢慢谈情,这梅花也稍后再赏。如今要紧的是赴宫宴一事,宫里的公公可都来催过了。” 李世民一拍脑门:“险些忘了大事。对了,今日听邢国公说起了那‘槐叶冷淘’,恐怕以后的宫宴上要有一道无絮自制的美食了。” “邢国公能至城外亲迎殿下,还对殿下讲起这‘槐叶冷淘’来,待殿下真是不同寻常了。”无絮疑惑之辞倒让李世民不明所以。 其实,何止他们疑惑,就连李密亲随王伯当也是一时无解。原本奉李渊之命,前去城外迎接李世民大军归来的李密愤懑不已,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心气更是让他没把年轻的李世民放在眼中。可是,待城外亲见李世民后,李密却是变了副模样。 王伯当忍不住私问李密:“魏公待唐臣向来淡薄,为何唯独对那李世民另眼相看?” 李密一听,摆了摆手,好一阵沉默后才道:“我自幼熟读古书,颇通易理。那李世民不怒自威,文武胜气,此中无一人可比。我向来自命不凡,平生却还未遇见过这般气势之人。” 一旁王伯当听着此话,半知半解。 “如今大唐有李世民这样的能臣猛将,如虎添翼!”李密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这倒是一招活棋,说不定可借他乱了大唐阵脚。” “若真可如此,大唐朝廷一乱,你我便可趁机请兵出征。只要我们手里有了精兵良马,必会东山再起!”王伯当兴奋回言,与李密暗自谋划起来。 太极殿内,宮宴同庆。坐下朝臣,既有旧故,又有新附,济济一堂,盛景非常。呼声共贺,杯觥交错中,唐帝李渊对新附各势一番赏赐后,忽然呼入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朝乐平公主杨筠。李渊起身亲迎,殿内前朝旧臣,诸如裴寂、屈突通之辈亦皆行礼。 荏苒岁月,当年的那个少不更事的娇贵公主如今已是个绝色芳艳、玉立娉婷的美人了。只可惜,今非昔比,杨家天下已成了李家天下。 杨筠一见李世民,欣然微笑。李世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模糊不清的旧时光景早让他几乎忘却了杨筠的存在。 太极殿内,李渊亲赐杨筠为“乐阳公主”,新旧朝臣纷纷赞帝之厚德。 “今日朕还有一件喜事要说”李渊笑着道:“秦王、秦王妃接旨!秦王此次西北一战,奇功一件,秦王妃厚德淑仪。朕赐‘承乾殿’为秦王/府,以表其功。” 二人一听,接旨拜谢。 “既然有新府,也该有新人才是!”李渊朗声一笑,于朝堂之上,再下旨:“乐阳公主系出皇室,又未婚嫁,朕便做主赐婚于秦王。” 一语既出,李世民与无絮顿时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陛下”李世民慌张道:“这,何来指婚一事?臣,臣不敢......” “哎,秦王莫要推辞,这是朕的旨意。秦王与乐阳公主本就是亲故,这几日又正是岁末吉日,此时成婚,正是佳期。传朕的旨意,大婚之日,朕要大宴群臣”李渊丝毫不解秦王之意,兴奋之辞却让呆在原地的无絮顿时慌了神。 “陛下”李世民赶忙接话道:“公主身份尊贵,臣不敢妄求。况且,臣已有妻室......” 李渊一听,忍俊不禁:“自古亲王朝贵三妻四妾是稀松平常,秦王莫要推辞,依旨行事便是。” “陛下,臣非推辞,是实难从命!”李世民坦白直言让尚在欣喜的李渊一时哑言,不知所措,再瞧杨筠凄然神色,难以自处,而寂静殿内,立耳就听的满朝文武,诸如李密之辈似乎正等着看他的笑话,李渊不禁红了脸:“秦王是要抗旨吗?” “臣不敢!”李世民单膝跪地,拜道:“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你!” 旁侧乐阳公主杨筠见此,忽然跪地一拜:“今日得陛下赐封乐阳,小女感激不尽。劳陛下还为我劳神费心,赐婚秦王。秦王乃当世英杰,小女一前朝皇女,不敢攀从,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公主所言差矣”李渊气上心头地回头看着李世民:“朕还是这大唐的皇帝,令出必行!” “陛下”刘文静赶紧立身近前:“陛下所言极是,只是这婚嫁之事是大事,秦王一时怕还没回过神来,不如宴后再议。” “陛下”窦轨也跟着进言道:“不如宴后再议,众臣如今只待执耳恭听陛下治国圣训。” 殿前纷言,无絮却不觉紧紧地抓着李世民的手,那紧扣的二人十指暗中相握。唯此时,无絮才稳住了心内慌乱,十指连心顿时让她有种万事无所惧,要强撑到底的勇气。 众臣静观,再看李世民依旧倔强神色,李渊颇为难堪,却也只能暗压心火道:“乐阳公主平身吧”话音刚落,立身将起的杨筠却忽然脸色煞白地昏倒在地,惊地李渊赶紧呼传宫人,无奈李世民身在最前,遂急命其速带公主前往太医署。 紧扣十指在慌乱声中,随着立身就起的李世民救人出殿的身影,也随之抽离而去,只剩无絮那悬空玉指垂落于茫然若失之中。 宴罢群散,人声渐渐淡去。 太子东宫中,一个黑色身影在宫女引领下转身进了侧殿后院中的别屋。 “太子妃,人来了。”宫女玉蝉言罢,黑衣身影近前躬身一拜:“太子妃,方才教坊事杂,小的这才脱身!”说话者正是内教坊的新进乐师杨陆。 “杨大哥今日急见,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相告?”太子妃郑氏面似平静道:“不会又是贺拔云章养花戏鸟的事吧?” 杨陆赶紧摇摇头:“今日夜宴,我瞧他一直寡言少语,闷闷不乐,宴后,见他独自一人出去,我便跟了去。太子妃可知他去见了谁?是秦王妃!” “他们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郑氏急忙追问。 “这,倒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只是一直目送着秦王妃上了马车,立在那里好久未动。” 郑氏有些懊恼,看着杨陆,强作笑意:“辛苦杨大哥了,日后切记多留意些。玉蝉”郑氏示意,玉蝉亲将手中一匣子递到杨陆手中。 “小小财货,不成敬意,还望杨大哥笑纳,日后有功,必当重谢。只是,你我之间的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哪怕是齐王妃回来了,也不能对她说起此事。” 杨陆一看金银,只管眼睛发亮,连连拜谢:“太子妃放心,属下都记在心里了。” 太子东宫,灯火摇曳,秦王/府内却显得冷清了许多。 院外轻雪飘飘,堂内灯下,无絮握着传旨诏令静然独坐。 “方才宫内传来急报,听说是赵郡王李孝恭在南边打那个什么大梁萧铣的事,陛下必是留秦王在宫内商议呢!”卫黎儿说道,看无絮依旧神色黯然:“你说这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想出了这么一招,他明知道秦王与无絮......” 无絮心不在焉道:“黎儿莫要妄议圣意。” “我听说那个公主生了什么病,倒也不是天生有病,据说是长途奔波所致。那公主曾有恩于陛下,陛下待她非比常人。” “有恩于陛下?!”无絮一惊,抚腹起身,望着窗外飘雪,这才渐晓指婚之事的背后缘由。 “今日之事,陛下不悦,不过秦王力争,陛下总也不能强人所难,无絮不必在意。” “我在不在意,又有何妨?”无絮紧紧地攥了攥传旨诏令。 “我原以为今日殿内,无絮会劝秦王遵从圣意......” 无絮扭头看着卫黎儿:“是啊,那时的我,没有勇气来平分这份感情,如今想想,陛下说的不错,即便普通百姓都是三妻四妾,何况亲王贵胄,帝王之家。如今,更有‘恩’字当先......” 说话间,只听喊着“王妃”的芸香欣喜地捧着几株梅花奔入堂内:“秦王午后让奴婢摘的梅花,奴婢险些给忘了!” “芸香,这时候拿什么梅花?!”卫黎儿一把抢过梅花示意她出去。 “把梅花拿来”无絮轻嗅着幽香四溢的梅花,不禁眼目有些湿润,正于此间,听见院外脚步声近,她忙拭去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