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絮依礼跪拜:“臣妾长孙氏给德妃娘娘请安。”话音刚落,却见尹德妃旁侧卧着的狗猛地一声犬吠,跃身跳了出来,直冲着无絮奔去。 “啊”无絮吓得顿时倾倒在一侧,连连身退。 “王妃!”芸香扑上前去以身挡之,挥臂驱赶时,一拳不小心正击在了狗头之上。 “来人,快来人啊!”随着尹德妃的几声尖叫,几个宫人奔上前去赶紧抓住了狗。 “快,把狗儿抱过来,快让我瞧瞧!”尹德妃将狗一把抱在怀中,见狗吱声不已,心疼地捋摸着狗毛,怒斥芸香:“来人啊,把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拉出去,重打!” “娘娘!”无絮急声护在一旁:“方才,方才是因我而起,非芸香之过,求娘娘恕罪!”说着赶紧拉扯芸香求饶:“娘娘恕罪!” 紧挨尹德妃坐着的太子妃郑氏正在其中偷眼一笑,却又一本正经地劝道:“娘娘,秦王妃方才也是一时惊吓,奴婢护着主子,也是理所当然。娘娘宽厚仁慈,切莫与一奴婢置气。” 尹德妃低头不语,抚摸着哼哼怪叫的狗,直将狗抚地舒适困睡后,才又交给了一旁宫人,这时,长作一叹:“秦王妃好好整整仪容,莫要宫中人看了笑话。我方才也是一时气急才说出那种重话,秦王妃莫要见怪。不过,这个小丫鬟,王妃回去当好好管教一番,这宫里规矩多,省得以后给你添麻烦。”言罢,朝一旁宫人使了个眼色:“小小惩戒,不算罚,只是给小丫头长点记性而已。” 无絮还未来得及反应,扭头处,一个手持戒尺的小太监已经躬身走到芸香旁,一把拉起了芸香右手。 “这是做......”无絮话未出,那小太监已将戒尺狠狠地抽在了芸香手心处。 “啊!”芸香顿时尖叫起来。 “宫内大声吵嚷,再加罚三尺!”尹德妃厉声一喝。 “芸香!”无絮正欲将芸香的手拉回来。 “秦王妃莫要阻挠,不然还得加罚,这是宫里规矩。”尹德妃冷冷道。 戒尺再抽,芸香哪怕身子一抽一动,却始终咬紧牙关。无絮紧闭双唇,不忍直视。 声声戒尺,响彻厅内,却敲在了人人心上。 一阵吵闹后,芸香被屏退身后,宫内命妇这才再依制行礼,落座漫谈。 见无絮郁郁寡欢,心有旁骛,尹德妃倒是安闲自得:“我与秦王妃早有一面之缘,只是憾未深交。以后,秦王妃还要多多走动,多与后宫姐妹来往才是。” “是,德妃娘娘”无絮勉强笑答。 “若今日齐王妃也在就好了,她可是个爱热闹的人,姨妃定会喜欢,有她在,这宫里可要热闹多了。”太子妃郑氏说着瞥了一眼无絮:“听说无絮妹妹与齐王妃向来关系甚密?” “是,我与惜月姐姐,不,齐王妃算是旧识……” “不过说来也奇怪,齐王妃随齐王北上之际,我怎未见无絮妹妹前来送行?” 无絮扭头望着一脸笑意的太子妃郑氏,不由得眉睫一紧,转而一问:“未能送别齐王妃,是妹妹之过。不过,我倒不知太子妃与齐王妃如此深交。” 郑氏不屑一笑:“我与她倒不算深交,只是临行前的几句警言倒是让我心有余悸。” “太子妃把我姐妹几个说的都糊涂了,今日众内命妇初见,说些你我都明白的岂不更好。”张婕妤笑着扭脸看着尹德妃:“陛下登基不久,新封众妃。只是,这宫中未立皇后。如今,德妃姐姐妃位居高,恩宠有加,当是我等众姐妹之首了,妹妹们自今之后,必当尊崇备至。”说着向旁侧婢女使了个眼色,命人呈上了一串稀世宝珠,珠光璀璨,引得众人赞叹不已。而紧接着众内命妇也悉数献宝,唯有无絮慌了神。 无絮低头却色,放于膝前的两手忽紧攥成团。众人一阵炫耀后,皆向无絮投来了疑惑目光。 “秦王妃,不知今日带了什么好礼来?”张婕妤笑脸相问。 无絮强颜欢笑,难为情道:“无絮愚钝,不知此礼。望娘娘莫要怪罪。” 众人一怔,继而哄堂大笑,唯有座中一气若幽兰、寡言少语的万婕妤却是镇定自若地朝无絮上下打量了一番。 “秦王妃真是说笑了,今日内命妇只是来我此处一聚,我虽妃位尚高,却与诸位姐妹实无差别。得各位如此厚礼,实在有愧。秦王妃这样最好,我心甚慰。”尹德妃说着偷望了一眼太子妃郑氏:“我早听说秦王妃能歌善舞,今日内命妇齐聚于此,不如就请秦王妃献舞一曲,以祝雅兴。” 无絮一听,抬眼望着尹德妃,颇有些为难。 “怎么,秦王妃有何不便?” “这倒不是,无絮自幼习舞,技艺虽非精湛,但也多少能舞一两曲。” “王妃”身后芸香捂着火辣疼痛的手心,禁不止喃声道,众妃也是冷眼旁看,幸灾乐祸。 却见无絮忽然正襟危坐,低首再道:“只是,今日无絮此来是以内命妇之身前来请安,非倡优也。”轻描淡写中尽是不矜不伐,不卑不亢。 “你……”张婕妤正要说什么,被尹德妃赶忙止住:“哎,婕妤莫急,秦王妃说的也不错,我怎能以倡优视之。早就听说秦王妃曾只身犯险,北上突厥。我还猜疑一女子如何能从那蛮族中脱身,今日一见,这从突厥中全身而退的女子果真异于常人。秦王妃的冷静镇定岂是你我可及?!” “唉,娘娘不说,我倒是忘了,这宫里人啊,都好奇着呢,不如今日秦王妃就讲给姐妹们听听,这不算是倡优之事吧?一女子如何能全身而退?”张婕妤口中“女子”与“全身而退”几字刺耳而刻薄。 直到这时,无絮才恍然有悟,也才明白何谓人言可畏:“婕妤娘娘想听的话,我便讲。只是,这故事怕是没有娘娘想的那般精彩,要让娘娘失望了。” “好不好,姐妹们听了才知道啊!” 正在这时,沉默良久的万婕妤忽发一笑:“婕妤娘娘,说话走心,免得让有心之人听去,给自己惹了麻烦。” “麻烦?”张婕妤笑着白了一眼万婕妤:“这麻烦是谁的,那得看是谁听见了。” 千秋殿内,内命妇们礼拜初见,却已是各怀心思。无絮虽因万婕妤的一句话,躲过了一劫,却心内再无平静。 步出千秋殿,正与那万婕妤前后相随。 无絮赶忙几步上前施礼道:“今日,多谢婕妤娘娘解围。” 谁知那万婕妤却是若无其事,冷色面容:“秦王妃多心了,我这人最怕吵闹,方才只是想耳边清净,不是要替谁说话求情”言罢,转身走开了。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芸香忽自嘟囔道:“这位娘娘如何这般......” “芸香”无絮摇了摇头,示意其莫言,再抚其手,不禁心疼道:“还疼吗?” “嗯!”芸香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 “走吧,回去快让医师瞧瞧”轻拉着芸香,一行人再由宜秋门而出。 路经那长长永巷,无絮忽然放慢了脚步,不时抬眼望着周遭红墙。 “王妃,怎么了?王妃?” “哦”无絮这才回过神来,“无事”说着轻声一叹:“我自幼嗜读史书,常于那史籍片牍中窥见后宫争斗,未曾想,今日自己也着实经历了一番。芸香,今日之事,回去切莫向秦王提起,免得让他忧心。” “是!王妃,那以后可怎么办,奴婢瞧着那些娘娘们都好难伺候。原以为那万婕妤娘娘是个好心的,是要帮王妃的,谁知......”芸香欲言又止。 无絮低头沉默,拉着芸香继续前行,走了好一阵才又自言自语道:“既已身在宫门,又如何身退避之?!”沉重行步声中,不经意的抬眼一瞥,正与对面一行宫人引着的一个熟悉身影目光相撞。那渐行渐近、乌发半披、白衣飘然的翩翩公子不正是久别数月的贺拔云章吗,无絮似乎被日光晃得有些眼目发昏,她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来人模样,确是贺拔云章。 对面相逢,贺拔云章自然早就望见了无絮,邂逅的惊喜与可念不可说的无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行至近处,贺拔云章收起缠结如麻的杂乱心情,换了一副模样:“秦王妃,别来无恙。” 无絮跟着粲然一笑:“公子别来无恙。” “未曾想在此遇见王妃。” “今日是内命妇朝礼之日。公子何时还朝的?” “前日方回。自李将军受封为平阳公主后,一直因军务未能归朝还礼,此次还朝正为此事。” “长姐其功,真是天下女子望尘莫及的。”无絮感佩之余,不禁又问:“不知黎儿是否同回?” “自然同回。” “我与她也已久未见,不知你们此次在京会待上几日?” “公主与黎儿姑娘怕是不久便要复回。” “怎么,公子不同回?” “陛下新设内教坊,我受命为教坊主,统管宫廷乐,教习乐舞之事。”贺拔云章说着,忽然发觉无絮旁侧的丫鬟面色泛白,不住地捂着红肿的手,“这姑娘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无絮忙掩饰道,芸香正要将手缩回,却被贺拔云章一把拽住,那戒尺红印顿时映入眼帘。 “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伤到了”芸香心虚回话。 “怎么,在秦王妃身边还能不小心伤成这样,受这么重的伤?莫不然还是你家王妃下的重手?” “怎么会是王妃?都是德妃......” “芸香,胡说什么!”无絮急声喊住。 贺拔云章顿时明白了其中原委:“无......秦王妃,务必保重自己。” “公子莫要担心,我一切都好。”无絮说着忙岔话道:“我昨日倒听说了教坊之事,没想到竟是公子主持此事,公子琴艺绝伦,若为教坊主,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看来太常寺得了公子,将来我大唐曲乐必是要冠绝天下了。” “能为新朝出力,在下荣幸之至。”贺拔云章心不在焉地说着,忧虑却早已化在了眼眸之中。 “公子,芸香受伤,我们需早些回去,恕我先告辞了。” “好!”贺拔云章有言又难言,他人伤痕,却刻在了自己的心上。目送着无絮远去身影,他只能黯然神伤。 随意攀谈之景虽是偶遇所为,却恰被不远处刚出千秋殿,路经永巷的太子妃郑氏看在了眼里。 后宫多事,前廷亦难平。 朝堂廷议后,李渊又召集裴寂、刘文静几人于两仪殿议事。 自今日下朝之后,刘文静和裴寂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两仪殿内,刘文静首先请奏:“陛下,臣有疑虑。” “纳言有何疑虑?”李渊问道。 “近日,陛下分封李姓为王,多不胜数。今日朝堂之上,又加封数十人,这恐怕不妥。古来分封皆有弊端,汉初高祖刘邦大封同姓为王,导致诸王势力与日俱增,与朝廷分庭抗礼,引发了七国叛乱,险些亡国。前史为鉴,今日我大唐再行大肆分封之事,实为不妥。” 李渊笑了笑,看看面前立着的李建成、李世民几人,问道:“你们几人以为如何?是否都与纳言同意?”见几人默认点头,只有李建成若有所思,“太子以为如何?” 李建成回道:“父皇,儿臣以为纳言所言非虚,只是,眼下我大唐初立,分封诸王,以驻地方,御敌卫国皆可图之,待天下大定后,再行削王,方为上策。” “哈哈,还是太子最懂朕的心思啊!”李渊笑道,见李世民、刘文静几人仍有疑惑,李渊解释道:“自古分封之利弊,朕岂有不知。无奈时下,新朝未稳,只有外封诸王,以驻四方,开疆扩土,才可成事。将来,自然是要按太子方才所言行事。” 听此一言,李世民虽心有疑虑,却无驳斥之理。 见众人不再言语,李渊转而问裴寂:“裴卿早朝之后,心事重重,可也为此事?” “臣不敢,臣以为陛下此举实乃绝妙良策,既解了眼下危机,又有长久对策,无需疑虑。臣思虑的是......”裴寂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行了个拜礼:“陛下在朝堂之上,常与某些大臣并席而坐,甚至时有姓名互称,此乃大忌。陛下乃是天子,臣子岂可与天子同坐互称,此为大不敬,陛下应惩治......” “哎?裴卿所言差矣。朕乃前朝旧臣,当朝众臣多是朕前朝旧时同僚,甚有曾居高位、德高望重者。昔日好友,朕岂能以下示之。朕为帝王,若能得一二好友,实为不易,裴卿莫忧。”李渊说着近前拍了拍裴寂,毫无怨意,眼中又添几分倚重。 艳阳午后,热气蒸腾,直到申时过后,才渐渐凉快下来。 秦王/府里,卫黎儿与无絮久别闲叙,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嬉笑言谈中,正遇秦王回府。 “黎儿拜见秦王!”黎儿英姿飒爽作揖一拜。 “黎儿姑娘不必多礼!”李世民说着朝无絮笑道:“我于宫中见到了长姐,长姐对黎儿姑娘赞叹不已,称姑娘是巾帼之才呢!” 无絮不住点头:“长姐与黎儿都是当世奇女子啊!” “哪里哪里,我怎敢与公主相提并论。只是,有幸在公主帐下效命,尽些绵薄之力而已。” “哎?黎儿姑娘无需谦虚,说实话,姑娘行事,我可是领教过的!伶牙俐齿,又有勇有谋,一般人绝非对手!”李世民感佩道。 “干吗要做对手,依秦王所言,我家黎儿倒成了让人畏惧之人了”无絮不服气地笑驳道,引得几人同时发笑。 “你们也许久未见,黎儿姑娘不如今日就留在府中,与无絮叙叙旧。”李世民忽然提议道:“也好让我二人招待一下故人!芸香!”李世民喊了一声,却未见回应。 无絮赶紧接过话来,遮掩道:“芸香今日不小心伤了手,就吩咐别人去做吧。” “是!”家仆应声道。 “怎么回事?这么大意?”李世民随口一问。 “哦,没什么,切菜时无意伤到的”无絮搪塞道,对后宫之事讳莫如深。 自内命妇一聚后,那人言可畏的无稽之谈让无絮几日来心有不安。正于此时,她又得知,突厥特勤以使者身份,不日便将至长安,朝见新帝,与唐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