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二人盛赞棋局。 “二郎觉得我小妹棋艺如何?改日要不要一试高下?” “比试不敢,就凭此局,我早已是甘拜下风了。若有机缘,我倒是想要请教一番。”李世民言辞切切。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进来,“无忌阿兄,在否?” “何事?”长孙无忌起身问道。 一个青衣女孩闻声而入,“阿兄”女孩正要说什么,却见长孙无忌身边站着个陌生人。 “哦,雪儿,这是李公子。”长孙无忌解释道。 “雪儿见过公子。”雪儿低头做了个揖,转脸便对无忌说道:“阿兄,我母亲要给咱们做棉衣,大家都选好了料子,就差你了,要何种棉,哪个花样,快去看看!” 长孙无忌恍然想起,一拍脑门:“哎呀,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二郎你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无忌兄自去便是,我正好于此再思量思量此局!”李世民笑着指了指棋盘。 留于书阁内,李世民盯着棋盘正思索间,却听外堂的门轻轻地开了又关上。似乎有人的脚步声在堂内走动。 李世民悄悄起身,隔着镂空屏风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女孩抱着一卷书走向了书架处,李世民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昨日院中那个让他驻足凝神的女子。 女孩将怀中书卷放回阁架,又陆续翻出了其他书卷,专注凝神的她并未察觉到屋内之人。 悄然宁静的屋内,斑驳日光落地,美人秀指停顿卷册间,静谧祥和。躲于屏风后的李世民屏气凝神,独望佳人。寸寸光阴已然凝滞,初见美好正当如是。 “无絮,无絮”门外一人推门而入,喊声打破了宁静。 女孩合上书卷回过头来:“怎么了?玉娇。” “无絮,你快来看看啊,琴师今天带来了那把玉琵琶,真是美极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贵重的琵琶呢。” “你是说那把西域琵琶?” “正是,快随我去瞧。”说着,玉娇便拉着无絮跑出了屋外。 李世民紧随到门口,望着远去的女孩背影,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长孙无絮。” 秋日的大兴城,日渐寒凉。 长孙无忌早早起身,正欲牵马出门,却被忽来的雪儿拦了下来。 “阿兄,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去马场,你来做何?” “马场?我都好久没去了呢,带上我一起去吧。”雪儿撒娇道。 “你?”长孙无忌语带不屑,直截了当拒绝道:“不行,我这是去马场,又不是去看戏,带你干嘛?再说了,外面这么清冷,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冻坏了怎么办,还有……” 雪儿一听,急忙打断道:“你就说不喜欢我罢了,不想让我跟着你,还找那么多口实作何?”雪儿一阵哭腔。自从长孙无忌一家来到高家后,她对这个表哥极有好感,每日尽黏在无忌身边。 看着雪儿哭哭啼啼的模样,长孙无忌一下子慌了神:“雪儿,雪儿!好,好吧,你别哭了,我让你跟着去就是了。” 雪儿一听,转眼间便破涕为笑。 “只是,就你一个女孩子,我怎么放心,你想,那马场空旷无趣,要不改日,我带你去别处可好?”长孙无忌再找借口推脱。 “你刚说了就反悔,我才不信还有什么改日!”雪儿被突然变卦的长孙无忌气得直瞪眼。 “好,好,就今天,就今天!那要不,你带个家丁同去,有人照顾岂不更好?”长孙无忌仍有顾虑。 “我带家丁干嘛?你要是不放心,我叫上无絮同去。” “无絮?…”不待长孙无忌说话,雪儿早已奔向无絮房内,拉起无絮便走。 “雪儿又搞什么鬼?!”尚不知情的无絮,糊里糊涂地就被雪儿拉去了马场。 马场离高府并不算远,三人绕过里坊,不久便至。 清早的马场只有寥寥数人。站在最前的侯君集正牵马观望着场内驯马的李世民。 “哟,这不是那日书阁中的人吗?”雪儿一眼便认出了马上的李世民。 “你认识?”无絮一脸好奇。 “此乃为兄新友,唤作李世民。”长孙无忌道,话音刚落,只见奔跑中强壮遒劲的野马突然左右挣扎着嚼环,撂着蹶子,使劲想要把背上的人颠簸下来。马背上的李世民拼命抓着缰绳,几次被马颠簸下来,又几次借着缰绳之力,飞身上马,甚至在马前仰双蹄时,也能使劲一拽,不至落马。折腾了好一阵的野马终于疲惫不堪,被驯服地温顺非常了。 马上之人似乎不以为然,而这一幕幕却被旁人看在眼里,众人皆是面色苍白,为马上的李世民捏了一把冷汗。而只有长孙无絮在心惊胆战之余,更在心底被这个年轻人的勇气所惊住,他的气魄、胆识和武艺,都是她所未见的。 “二郎,你这是选了什么马,甚是骇人,幸好有惊无险啊。”长孙无忌走进马场,话语中尽是后怕之意。 “刚才真是吓人,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位李家少爷选得可是这马场里最烈的一匹。”侯君集一脸崇敬样。 李世民牵马走近二人,毫无惧色,甚至是一脸调侃:“无忌兄是否一试?” “哎呀呀,我就算了吧,我还是选匹平常的马就好。”长孙无忌连连摆手。 这时,李世民无意间望见了身后不远站着的两人。与无絮的眼睛正好相遇,她含笑低头,近得前来:“无絮见过二位。之前就听兄长谈起过两位挚友,今日得以相见,幸会。” “幸会!”李世民言语简单,眼神却尽在无絮身上,他只想:我却是早已认识她了。 “刚才真是把我吓死了,那么烈的马你都敢骑,胆子真是太大了!”雪儿心直口快,对李世民驯服烈马的一幕至今还未缓过神来,“无絮你就不害怕吗?”雪儿扭头问道。 “确实让人心惊胆战。不过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方才公子的驯马本领和娴熟马术,真是让大家大开眼界啊。”无絮直言称赞。 “一般女子看到这驯马场景想必多与雪儿小姐一样。无絮小姐,倒不像是深闺中人,胆识和眼界也远非普通女子可比拟的。”李世民道。 无絮低眉莞尔一笑。虽然出身名门,但坎坷多难的经历使她迥异于娇柔羸弱的深闺女子。 侯君集不解风情,插嘴道:“今日天气明朗,不如,我们去城外跑一圈如何?” “好啊!”雪儿拍手道,转身便拉着长孙无忌,“阿兄,你说呢?”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面露难色地拽开被拉拽着的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几人牵马而来,雪儿立刻跑到了长孙无忌身边,撒娇道:“我要与阿兄同乘一匹!” “这?那无絮怎么办?”长孙无忌不知所措。 “兄长就与雪儿同乘吧,看她今天心情多好。”无絮、无忌都知道雪儿的小姐脾气惹不得。 “无絮,不如与我同乘吧。”李世民见状上前解围。 “这?”长孙无絮稍有顾虑。可是见雪儿心意已定,也别无选择,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李世民转身上马,伸手过来:“把手给我。” 无絮轻轻伸出右手,两手相握,那份手心的温暖似乎也在顷刻间相互传递着。 李世民一把将无絮拉上了马。 无絮晃了几晃,颇显紧张。 “我弓马还算娴熟,无絮不必担忧。我直称你无絮,你以后也不必叫我公子。我在家排行老二,你称我二郎便是。”李世民半侧过身子说道。 “哦,二,二郎”长孙无絮脸颊微红。 李世民一听,不觉展颜窃喜,只道一句“我们走!”便右腿踢马,一扬马鞭,吓得无絮赶忙紧紧抓住他的腰间衣物,坐下快骑随即飞奔出去。 五人骑马穿过朱雀大街,南出启夏门,直至终南山山麓一带。 终南山山高林密,山脉绵长,尝有览胜观景名地之称谓,是贤人隐士、文人墨客时常出游的地方,只是深秋时节,人烟稀少,更显清冷寂寥。 骑马既至,五人决意登高远眺,遂选了一条坎坷崎岖,却又风景宜人的路。一路上葱郁草木渐已凋零,五人争相疾行,终至疲乏无力,再遇难路或相扶而上,或缓步前行。 过了一处石台坡地后,又是一小段难走的坑洼路。雪儿一路拽着长孙无忌不肯撒手,而侯君集又箭步如飞,遥遥领先。李世民则陪着无絮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过了坑洼路,便是一片竹林。 “如今天凉了,这里也清冷了许多。”李世民抬头回望了一眼刚走过的竹林。 “看来二郎公子以前常来这里?”长孙无絮不禁反问。 “每年夏令时节,我都会来上几次,那时的风景也是奇美异常。” “虽不曾见过你说的那般美景,不过,现在这落叶纷纷的样子倒也颇有意味。”长孙无絮说着俯身捡起了一枚泛黄的白果落叶,那嫩黄色的落叶周边却是一圈赤色,完整无损的叶片像是经专人调色浸染后那般玲珑剔透,“想必这附近应该有白果树。”扇形落叶的鲜色在无絮的皓腕纤指间摇摆着,更显明艳。 转过石山一角,不远处,两株白果树挺拔而立,枝叶交错,金黄相接。零落一地的白果叶如同铺盖着的一席黄金毯,耀眼夺目,二人不觉陶醉其中。 “不曾想商秋景色亦宜人啊。”长孙无絮不禁打趣起来。 “我只道商秋叶落自有情!”李世民望着落叶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话语一出,便欲言又止,那小心翼翼的心境生怕语言过于直白而袒露了自己尚且朦胧的心声。 长孙无絮哪里知晓对方的心境,她只当是这位初识朋友——李家二郎的率性洒脱。 “二郎方才说,这里逢夏时节也是奇美异常,我倒真想看看,只可惜,时令不对!看来只能等到来年夏令时节了。” “既如此,来年逢夏,我陪无絮再来赏一番这里的美景如何?秋黄夏绿,各有韵味。” “若真如此,我倒是想亲眼一见。”无絮痴望着满地金黄叶。 “能看遍这终南的四时美景,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李世民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长孙无絮心有旁骛地点头应付,一心只顾着欣赏美景的她俯身又捡起了几片白果叶,挑出了最美的一片递于李世民:“二郎公子,这秋日赏景,遇此佳物,不如留下一片。” 李世民接过叶子,欢喜地将那它小心翼翼地握在掌中。 经过几段陡峭崎岖的石阶,几人登上了一片台地,俯瞰着远处的山林屋舍。 那年秋日,人生初见,繁花落尽,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