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西贝也没能倚仗妈妈问出为什么是从今天起。 但凡林清韵有意折回细究,北珝总有办法避而不谈。 林清韵回来后看到一张闷闷不乐的脸,困倒不困,又有诸多不放心的地方,干脆就到西贝房里和她促膝长谈。 “听他说只把你当朋友,失望了?” 她有些好笑。 西贝没吱声,说不出话来。 确实是有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困扰她,但该情绪是否归类于失望,尚未可知。 她挠挠头,目光下意识躲闪。 因为面对的是妈妈,又因为被问得着实有点心虚,自己也摸不清所以然,她一边困窘,一边又生出倾诉欲,心里挺慌的,还没确定好是否是真的失望,内心深处就已经自行怀疑上了。 大概是虚荣心作祟吧。能被北珝喜欢,多酷啊。 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便说了出来,西贝态度诚恳,自我剖白得十分认真:“我知道不该自作多情,但是就是忍不住,这种感觉太要命了,他又很奇怪,和最开始不冷不热的样子天差地别……” 西贝感到羞窘,她并不觉得自己喜欢他,都说距离产生美,曾经由崇拜滋生的好感基本淡得难以寻味,非要解释,只能归根于女孩子的虚荣心了。 她希望林清韵一句话打醒她,胡乱叫嚣的情绪可以到此为止,不要再对北珝可能喜欢自己抱有任何不必要的幻想。 于是,她有什么说什么,尽可能多得暴露内心深处的羞耻状态。 “我不想往这方面想的,可是您看他,哪个举动正常……”手指揪衣角,指甲在衣料上用力,西贝别过眼角,小小地觑着林清韵,紧张又忐忑地自问自答,“只是和我做朋友么?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他,谢谢他欣赏我,认可我,愿意和我交朋友……” 这话听起来是多么的不甘啊。 西贝着实臊得慌,声音渐小,脸颊烧红,她忍着难堪的心境,想了想,不忘借着机会再做个澄清,反正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符合一个傻白甜脑残粉的人设。 既然如此,那就再帮他解释一下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说他没有心怀不轨我是相信的。”至于理由,直觉上的东西很难佐证赢得认可。 可是直觉就一定准确么? 当然不。 那为什么还这么天真? 西贝认命地闭了闭眼。 事到如今,她好像没法再否认情感上对他的偏袒了。就是下意识总想维护他,就是对他失望来得快,信任也来得快。 认识到这一点,她心里一下更乱。 大多数时候西贝都是比较闷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类似这样地敞开心扉,林清韵看在眼里,持续不做声。 没有回应不免就更加难耐,西贝慢吞吞抬眼,语气开始带上一点焦躁:“真的,我相信他,具体我也说不清。可是一码归一码,他不是因为你们才这么莫名其妙,我是相信的。” 越替他说话就越心慌,她对感情的事十分懵懂,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可又觉得这种喜欢仅仅是停留在粉丝的层面。 况且他这个人又这么奇怪,对她的态度跨越的幅度那么大,她实在理解无能。 小脸鼓了鼓,西贝有些憋气。 这时,林清韵终于有所表示,她将指尖对准她气鼓鼓的腮帮,戳了戳。 软软的,热乎乎的,像只气球,一戳即破,瞬间瘪下去。 西贝木呆呆干瞪眼,眼瞅妈妈嘴角绽开,面对面、眼对眼地笑话她:“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我。” 确实不像。这是事实,无需否认。 “人不都说了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说和你做朋友那说什么?做男女朋友?你确定听见后不会吓傻?” 西贝轻抿唇,窘迫一刹那达到顶点。 心里却松了口气,至少证明开诚布公是对的,有些事她自己应付不来,需要她妈这种比她聪明的旁观者予以指点。 “那点虚荣心也就只够撑你随便做个梦,梦变现实,你看你能不能接受。”林清韵不留情面地继续嗔怪,何止聪明,根本就是一针见血。 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北珝不可能平白无故喜欢她。她会钻到牛角尖里去。 西贝不发一语,她很清楚,盲目自恋她做不到。 “你看。”林清韵对她了如指掌,“你这小脑袋瓜这么难对付,他不循序渐进怎么行。” ……什么意思? 西贝正在平复心绪,好不容易开始冷静,冷不丁听到最后半句,身体猛然一僵,禁不住抖了一抖。 然后便又开始慌乱,开始扯衣角。 “妈妈你是说……” 头顶挨了一个爆栗,怪疼的,下手一如既往的重。 西贝吃痛,见妈妈面色收整,沉眉肃目,神经顿时绷紧。 林清韵算是彻底摸清她的心思,不过是做个小小试探,表情暴露得一干二净。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他什么目的,他得知道尊重你。” 西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怎样算尊重?”她嗫嚅。 林清韵面容平静,不答反问:“你自己感觉呢?” “还……好吧。”她低语。 林清韵看着她,不由叹气:“傻丫头。” 西贝继续低头。 “他如果真打算向你下手,就你这样,压根儿就没有防御力。” 谈话内容越发恐怖,西贝觉得,她本来是求打醒的,现在却被搅得更懵了。 她抬头,只见林清韵眼一瞪,语调一拔,恨铁不成钢低斥:“眼神给我收回去。我说的是如果,你紧张什么。” “……哦。”西贝又做回蔫头耷脑的小鹌鹑,可惜小鹌鹑极不淡定。 林清韵没辙,懒得再评价,临走前丢下一句:“当真以为他那番话只是说给我听的?给你下套了傻丫头。自己好好想想。” 西贝想追问,脑子一卡顿,没得到机会,等组织好语言,林清韵已消失在视野,开门,关门,静无声息。 她确实好好想了,可惜想了一晚,也没想明白。 当局者迷,她觉得自己怕是要绕不出这个弯儿来了。 每日固定的晨读西贝从未缺过席,第二天早上五点,她就在闹钟催促下起床洗漱。 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无神,精神困顿。 西贝揉揉眼角,好让自己清醒,结果醒是醒了,临睡前的记忆卷土重来,又一次侵占大脑。 一咬牙,索性直接用凉水洗脸,双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脸也很冰,奈何还是没能将北珝从脑海中剔除。他就像一根刺,戳着她的神经。 最后实在没办法,想转移下注意力,就随便想了一个内容,蠕动嘴唇背起泰戈尔诗集。 出门时,爸妈屋里都还没动静,西贝戴上口罩和一只白色的毛线帽,在初冬昏昧不明的光线里走出家门。 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滑按错键,电梯越过一层跑到负一,门划开,她还在背: “It is very simple to be happy, but it is very difficult to be simple……” 闷在口罩里的嗓音低若蚊吟,瓮声瓮气,究竟在嘀咕什么其实听不大清,脑袋又无精打采地垂着,倘若对她不熟悉,她全副武装的样子当真不好辨认。 也说不上什么缘由,北珝就是一眼认出了她。 车还在候着,他落了东西,临时起意回去取。两个助理都在,原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但可能冥冥中自有安排,再回来最早也要等到一周后,明知时间尚早,不可能遇见,还是想要碰碰运气,结果就真给他碰上了。 北珝不信命,但这一刻,他突然有点相信缘分。 电梯门一敞开,西贝闷头往外走。 眼帘下伫立的人墙一动不动,她也没多想,反正不挡路,可以从旁边溜出去。 谁知她还没完全绕开,耳边就陡然响起清越低昂的一声询问:“哪儿去?” 脚步当即刹住。 转头的一瞬,西贝在负一层电梯间黄橙橙的灯光下,迎上北珝的目光,心咚地就是一磕。 “你……” “我什么?”助理都在车里,北珝只身一人,戴着顶鸭舌帽。他靠近一步,脖颈一低,凑过去细瞅她眉眼,顿觉好笑,“怎么回回见我都这幅表情,又见鬼了?” 西贝心跳得很快,特别是林清韵说他给她下了套,这会儿猝不及防见到他,满脑子都是疑问: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套? 毛线帽的两根.毛球垂在她肩膀两侧,覆面的口罩也是青春气息浓郁的少女粉,鼻尖以下全部遮住,独露一双因过于惊讶而睁大的鹿眼,圆溜溜,黑漆漆。 此刻,这双眼睛雾霭迷蒙,轻眨一下,都似流有盈盈水波。 北珝忽然就有种压灭不下的罪恶感,好像对着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女孩,生出任何染指的念头都是在犯罪。 无人问津的电梯在他们面前缓缓关闭。 北珝伸手,隔空盖住这双眼,却盖不住霎那间烦躁起的心火。 西贝眼前,是他横过来的左手掌心,修长的五根指节白皙干净,条条脉络清晰分明。 “你……干嘛?”她没摘口罩,声音依然有点闷。 五指微微张开,北珝透过指缝,垂着眼睑看她,一个字也未应,眼眸极深。 西贝站得笔直,两条手臂也并得笔直,双肩紧绷,被望得无所适从。 蓦地,他歪着头,勾动唇角,不知在笑什么,是笑她,还是笑他自己? 西贝能感觉到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你能不能……别这么奇怪。”昨晚差点冲出去想说的话,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北珝一顿,手放下。 西贝捏住口罩一角,罩面兜在下颌,露出嘴唇。 她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虽然又窘又怯,但是有些话不当面说清楚,心底的疑惑会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亦或者,不必多问,和他讲明白就好。 二者选其一,西贝略微沉吟,更倾向干脆利落的方式。 地下楼梯间阴冷无风,灯光又很黯淡,幽静得仿佛仍是更深,分不清昼夜。 虽然比地表温度还要低,可她却在北珝的注视下酷热难当,脸颊处在炙烤状态:“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冷着我吧,你这样我会想歪的。” 太诚恳,以至于说了不该说的。 脸上热意只增不减,她觉得自己嘴巴真的很笨。自作多情没关系,有关系的是暴露在当事人面前。 北珝目光沉了沉,西贝心里咯噔一下,瞬时就开始大脑充血。 她轻不可闻地叹口气,看吧,就是想歪了,人家不可能喜欢你的。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话题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了,逃避体质再一次发挥功力,西贝敛下微颤的眼睫,礼貌地说:“我还有事,再见。” 她早就发现下错楼层,拧着神经快速移动至控制面板前按键,电梯停在负一未动,门很快敞开。 蔫巴巴地拔脚进去,身后,北珝也跟着走了进来。 西贝闷头缩在角落,揿下楼层键。幸好只有一层,很快就到的,她想。 “几楼?”手指在面板虚触,准备替他按。 她站在这头,北珝背靠另一头的电梯钢板,一声不吭地予以注视。 得不到回应,又被关注得堂堂正正,西贝避无可避,只好扭头,而这时,电梯又一次自动闭合。 轿厢上升,两人一左一右,沉默对视。 西贝眼神发虚,他不说话,她也不说,她在心里默念,快到了,就快到了…… “叮”一声响,一楼到,前后不过几秒。 西贝暗舒口气:“我先走了。” “还不知道你名字。” 西贝仅一只脚跨出电梯,闻声,身影顿在门口。 “交个朋友,不用这么杯弓蛇影吧。”北珝没动,视线定在她毛线帽下半隐半现的侧脸轮廓,语调低沉,听不出情绪,“当真就认定了我想利用你?” 原来他会错意了…… 西贝这才惊觉,她所说的“想歪”有歧义。 尚未回头,斜后方人影走动,后脑勺隐隐感受到压力,西贝绷直脊背,活像尊雕塑。 “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名字?”他的声音就在她身后。 西贝沉寂下去的心跳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鬼使神差地,她深吸气,张口:“西贝。” 大概没料到她会松口,身后的人似有怔愣:“只有两个字?” “……嗯。” 西贝控制不住愈演愈烈的心跳,目光发直,就这样背对着他,问:“我……可以走了么?” 北珝垂眸看她头上那顶十分有街头范的毛线帽,低笑两声,鼻音含混:“你说呢。” “…………”不知道。 西贝有些崩溃,她脑袋里现在一团浆糊,整个人都在发飘。 这样不行——! 她在心里低吼自己一声,不等北珝再开口,立即重拾脚步,蹬蹬迈起小碎步,就差没直接小跑。 一口气来到公寓楼出口处推开门,心跳仍然迅猛得按捺不住。 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曙光未至,清晨寒气深重。口罩拉上,西贝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刚好看到一条微信通知。 点开一看。 「Pla:打个商量,想我点好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