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后悔了。 当西贝追着两个男人的步伐像个小跟屁虫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最后的时候,她好想掐死几分钟前颔首说出“我愿意”的自己。 逞什么一时之快。孤立无援,到头来尴尬的还不是自己一个。 火锅店离着不远,出了大门拐个弯就到了,余昊在鼻梁卡上了墨镜,也许由于身份特殊,走大街上容易招引关注,他和北珝低着头一前一后各走各的,脚步迅捷。 西贝跟得有点吃力,挺怕给他们惹麻烦,索性就和他们拉开距离,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佯装正在散步,溜溜达达。 偶尔会将目光游走在北珝挺括的背影,但也只是一瞬,因为只要一碰触上他,脑海中就会冒出她在说完“我愿意”后,北珝的哼笑。 她成功把“私生饭”的罪名坐实了。 不二那么用力过猛地表演才帮她摘除的标签,时隔不到一天,她自己居然又给主动戴在了头上。 心情已经不能简单用复杂来形容,西贝觉得,自己是猪。 小孩跟在身后没个动静,北珝耐着性子,步子顿了顿,回头。 那双眼,越过一辆辆共享单车和一棵棵行道树,沉默地落在西贝身上。 西贝隐约有所察觉,四处乱瞟的视线一定,过了大约两秒,才慢慢把头拧回来,对上他的目光。 她约莫落下了有十米来多的距离,以至于夜色下,完全感觉不出男人的眼神是敌是友。 反正……再也没办法将眼前的人,和昨晚地库里的他等同相待了。 反正……连他的颜,她都不想再继续喜欢了。 这样想着,西贝顿觉心里舒坦许多,偶像就是拿来幻灭的啊,何况他还不是她的偶像。 幸好不是。 虽然这个想法在今天看来有些自欺欺人。 北珝远远睨着她,朝她招手。 心境变了,情绪都变得抵触。西贝不想过去。 但之前也没人逼她,自己作的妖,跪着也要继续作到底。 西贝轻吸口气,左顾右盼地注意着行人,向他走近。 北珝勾过手,等她拉短了距离就没再管她,这让西贝不由心下一松。余昊已经步步生风地到了火锅店门外,至少不用单独面对他,挺好的。 西贝就抱着这种能避则避的阿Q精神,磨磨唧唧最后一个走进店里。 即使是炎热的盛夏,火锅店依然不失食客。甫一入内,热气蒸腾的场面颇有种如坠冬日的错觉。 外面大堂的散桌有不少人不停地往楼梯口张望,可能是认出了谁,甚至好几个年轻点的女孩一早就从座位上起身,举着手机望眼欲穿地徘徊在过道。 服务生受了余昊的吩咐,候在楼下等西贝。 余昊不便久留,原话是说,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穿白裙子。北珝侧头,瞥了眼两眼一摸瞎只顾点头的服务生,那点对粉丝的责任心又冒出了头,漠着脸补充:长白T,上面有只兔子。 平铺直叙的语气,认栽得没半点情绪,惹得余昊顶着腮帮直笑。 “什么意思?”北珝能忍到现在已经给足余昊面子。 余昊摇摇头笑呵呵的,一副不可说的样子沿木梯往上,走在前头。 “知道昨儿谁搬来了么?”他拾阶而上,背对着他神神秘秘地问。 北珝插兜跟他身后靠右走,寒着脸蹙眉,等他下文。 “西洲西老师一家。”余昊说。 北珝目光转深,过了会,哼笑,明显的不为所动:“所以呢。” 余昊脚步顿在转角,回头:“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送上门的交情你还看不上眼是吧?” 他站在台阶上不动,北珝照旧走他的,余昊看着他擦身而过,紧跟着追上去。 “不结缘也别结仇,回头人家丫头往家里这么一说,你北珝怎么怎么凶她,西老师夫妻俩再护个犊子,你还想不想有好本子拍了?” 余昊这家连锁火锅店当初选址在家门口,考虑到自身需求,方便自己呼朋唤友,二楼的装修设计重点都放在私密性上,通往唯一那间包厢的回廊与客座区完美分割,只听得见沸沸扬扬的喧闹声,除了候在门口的一名服务生,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听哥哥一劝。”余昊怕服务生听见,手往北珝肩上一搭,压低嗓子,苦口婆心,“人在江湖,多少给自己创造点机遇,又没让你上杆子巴结,多个朋友多条路。” 北珝沉默。 两人在半道停住脚,他扯了扯唇,转头看余昊,眼眸深黑,火气消了,不过依然无动于衷。 “你确定这条路通往的是机遇,不是地狱?” 余昊寻思着他的话,手放下,环抱在胸前。 半晌,自言自语一笑:“也是,人夫妻俩也不是傻子,指不定还适得其反,破坏印象。” 利弊权衡之下,他话头一转,又笑,揣着明白装糊涂开玩笑损他:“你别是早知道了,故意给人丫头冷脸吧?别说,剑走偏锋未必不是良策……” 西贝不偏不巧在这时候刚走上楼。一墙之外,食客们举杯畅饮,好不热闹,一墙之内,她所有的少女心思都在转眼间飞得一干二净。 偶像果然就是用来幻灭的。 北珝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视线交错,小姑娘唇线抿得死紧,脸色煞白,瞪着眼。 余昊没料到西贝来得这么快,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对不住了兄弟。”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多少,余昊不得不做最坏的预估,她可能听到了全部。 怎么走路都没个声儿。惨遭滑铁卢,余昊觉得,这是他四十多年来不小心干得最跌份儿的事。 “妹妹——”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才好。 “您不必说了。”小姑娘比他想象得要镇定得多,年纪虽小,性子也软,可真正遇事却让他刮目相看,她努力摆出无事人的模样,微微一笑,“我什么也没听见。” 真的什么也没听见?怎么可能,眼睛里都噙着泪花呢。 该死,余昊这个当父亲的人,真见不得小女孩受委屈。 他和北珝是忘年交,北珝个性强,表面看上去是个真高冷,话不多,安静的精致boy,实际上他是懒得应付,绝大多数人和事都入不了他的眼。年纪轻轻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脾气也不算好,活得肆无忌惮,哪怕是他这个前辈,惹火了照样怼。平日里,那点乏善可陈的耐心一丝不剩地全回报给了粉丝,也就唯独对粉丝体恤包容。 好在粉他的人都清楚他外冷内热,即使没个笑脸,也都能用心感受到那份尽心尽力的迁就。 圈子里不了解他的背地里说他装,人前人后两面派,余昊起初听过几嘴,没大放在心上,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那些狗话于他而言更是等同于放屁。和这小子相处不需要整那些花花肠子,敞开了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最是省心。 有的人命好,老天爷赏饭吃,他觉得这小子若能改改脾性,演艺生涯前途无量,所以今天才会一反常态地多嘴多舌,先把丫头的身份确认清楚了,然后又帮他把耐心告罄后的局面挽救回来,创造一下交朋友的机会。他把一切设想得都贼完美,姑娘一看就是北珝的粉丝,后续发展都用不着北珝费心思讨好拉拢,只要稍加照顾一下就足够了。 哪知道他料到了这小子的不屑,却没料到事出必有妖,有妖就有弊,更没料到,他们的一番谈话会好巧不巧地被当事人听个正着。 尴尬,太他妈尴尬了。 余昊老脸没处放,讪讪丢下一句“误会,我跟他说笑呢,不是你想得那样”,叹口气,又再三保证说的全都是实话,场面交还给北珝,自己先撤,进包厢去和其他朋友会合,顺便,将掩饰不住八卦的男服务生打发到楼下去拿酒。 服务生经过北珝身边,没敢侧头看他,只好意思悄悄打量两眼面朝向自己,低头不语的小姑娘。 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眼前自由落体,砸落到地板。 小伙子目瞪口呆,乖乖,哭了啊。 西贝其实不想哭的,但她忍不住,情绪翻滚在胸口,很闷很闷,仿佛心脏都要爆炸了。 为什么又是这样…… 她突然陷入深深的迷惘,究竟是自己笨,瞎眼不识人,还是颜值高的男明星都这样,仗着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为走捷径可以良知泯灭? 越想越心酸。为什么一个个地,都来欺负她…… 年少时,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也是,也是这样抱着目的接近她。 西贝哭得无声又无息,眼泪啪嗒啪嗒地,像断线的珠子,晃过北珝低垂的视野。 他今天心情依然很不好,季朝雨昨晚明着损他活该遭遇潜规则,暗地里自作主张买热搜尬炒他有红色背景,想给有心人士提个醒,好杜绝掉他们不该有的念头,给他减少点不必要的麻烦。 心是好的,兄弟情他领了,但做法蠢了点儿,网友都不买账,何况常年人设满天飞的圈内人。 季朝雨不懂娱乐圈套路,北珝不怪他,可余昊不一样,二十年沉浮,他能不清楚和粉丝之间应当保有的合理界限? 余昊的过分热情让他们的关系越了界,他只能冷硬摆明立场。不然一个粉他的小女孩突然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谁来负责。 两个家伙都是一番好意为他谋划,他不单谁都不能怪罪,现在还要收拾余昊丢下的烂摊子,和小孩解释,将小孩哄笑。 北珝舌尖抵上左腮,感到荒诞。 眼下的情况,比昨天害小孩失恋还要棘手。 脾气很差,耐心也十足欠奉的人,喉咙上下滑动,提肩嘶了一声,嗤笑:“真把我当善人了。” 声音低哑,情绪不明。 西贝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可这句话也未免太理直气壮,太气人了。 牙关一咬,西贝愤愤地抬起泪眼。 北珝眼底的烦躁还未散尽,两人目光在空气中蓦然相撞。 然后,皆是一怔。 小姑娘红着眼,眼睫上都是湿漉漉的水汽,委屈极了,也愤怒极了。 “你……你怎么这样啊——!” 在泪水尚未彻底决堤前,她手背一抹脸,转身就跑。 蹬蹬下楼的跑步声犹如心脏的鼓点,凌乱失序,像只慌慌张张的受伤小鹿,奔向了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