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 西贝条件反射,堂皇地唰地头转过去,与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交错上。 居然……居然又遇见了…… 她感叹着缘分的奇妙,麻僵僵地慢慢将身体全副面朝向他。 北珝还是戴着顶棒球帽,也还是低调的纯黑色,不过和昨天的不一样,换了另一只。 他摘下一只耳机,白色的线坠在他脸侧,晃了晃。 左手抄回兜里,上下眼睑碰触着眨了一下,他看她的目光与昨晚在地库别无二致,耐人寻味的,引人深思的,探寻与研判。 西贝含在舌尖的道歉过了好一会才经历过一番跋山涉水,从失语的恍惚中神思归位。 “对不起,我刚刚踩到水管了,不知道你在后面。” 边说,还边做着傻乎乎的小动作,举着手,葱白的指尖微翘,示意身后的水管方位。 意识到完全多此一举时,已经晚了。 北珝微挑眉,沉默以对。 她讪讪把手放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想这两天在他面前屡次三番出糗,感觉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笨到无可救药,傻到无力回天。 如此经历着一番天人交战,臊眉耷眼,根本就没注意北珝盯着她T恤上的图案,一只张大嘴面露吃惊的兔八哥在看。 她正面整个一转,北珝才留意到T恤的前后设计。 前面的摆尾短了一截,露出一双雪白的长腿,灯光一照,亮得晃眼,在北珝目不斜视的余光下,耀武扬威地狂刷存在感。 他看的是兔八哥的兔牙,纯粹就是无聊,等着西贝慢吞吞把话说完他好走,视线一落就落在兔八哥夸张的大嘴上,想着这嘴如果能闭紧,惊呆的表情倒是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思绪转动,不由就微微凝神,落在西贝眼里,被误会了个彻底。 每当北珝隐隐快有点头绪时,那双苗条紧实的漫画腿就冷不防闯入眼帘,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啧。 北珝眼睛转向别处,和西贝有关的所有这下全都避而不看了。 好在对小粉丝的耐心尚还在维持,没冷血甩冷眼。 他看着小姑娘懊恼咬唇的小表情,想再委婉提醒她一声衣服透了有点走.光,然后提步走人,正要开口,姑娘又郑重其事地道了声歉。 “对不起。”小脸严肃,淡乌的细眉拧出一个疙瘩。 旁边有路灯裹照,离得又不远,看得也清楚。 西贝今天不出外景,没再化淡妆,素面朝天,五官天然秀气,穿得又朴素纯真,很有点儿清纯质朴的味道。 别说,她身上确实有股味儿,香味儿,准确点说,是水蜜桃的香味儿。 味道较为浓郁,倒也不刺鼻,有种甜,柔软清新的甜。 北珝能够从背后认出她,凭的就是气味。 女孩无地自容的样子倒是突然让他想起兔八哥像谁了,每回遇见他,都和兔子见了狼一样,眼里都是震惊和慌乱。 恰逢这时耳机里放的是醉乡民谣的插曲,旋律轻柔的那首美国乡村民谣,500 Miles,北珝坚硬的心肠暂时性又有了一点软化,觉得这丫头不止内向,还皮薄馅儿软,像只水蜜桃馅儿的软包子,很好欺负。 于是,他有些好笑地歪头俯视她,嘴角挑上来:“不就差点撞上我,你还要跟我道几次歉?” 西贝又再次跟不上他的思维,变得迟钝。 她眨巴一下眼,还在脸红红地愣着,北珝缓缓弯下腰,帽檐下,黑黢黢的眸子近在西贝眼前,周遭是一片幽深的阴影。 “嗯?”他轻轻挑了个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是说,没话找话,故意不放我走?” 他蓦然放大的五官俨然就是巨大的病原体,西贝作为一名重度颜控患者,感染病毒的第一症状就是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再听到他的问话,完了,大脑缺氧,头重脚轻,根本就是要晕了。 “当然不是——!”一个情急就低吼了出来。 北珝挑眉,没有言语。 幸好四周暂时无人经过,空气安静得过分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而已,不然他被认出来就糟糕了。 “我……” 西贝接受的家庭教养不允许她在不占理的情况下对别人不礼貌,她嗫嚅着垂了垂眼,视线如蚂蚁在地上焦躁地来回移动。 “——对不起。”一丝犹豫也不带地给他鞠了半躬,“我情绪有点激动。” 北珝本就是半俯着身,她这一弯腰,两人弄得跟夫妻对拜似的,隐在夹竹桃树后的人影终是没能按捺住,扑哧一乐,闪身而出。 “我说小北,欺负小妹妹好意思么你。” 人未至,声先到。 好巧不巧的是,又是一个辨识度极高的声音。西贝吓了一跳的同时,脑海中还没闪出一个具体名字,潜意识里已经自动自发形成一个初步判断。 北珝比西贝先直起的身,慢腾腾挺直的过程中,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抬起帽檐下的视线,越过西贝头顶,眯眼看向来人。 “偷窥多久了,你好意思。”他不咸不淡将问题反抛,插兜杵原地不动,等着对方毫无愧色地靠近。 “诶,你可别冤枉我。”来人抬手敬谢不敏,“陪我儿子打了局农药刚下楼,不信你调监控去。” 口气含笑,西贝分明听出两人语气间的熟稔。 呼吸慢慢顺畅,大脑供氧也跟上了,西贝一个醍醐灌顶,终于记起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余昊。 实力派男演员,三金影帝,北珝的《烈日》就是和他拍的。 西贝还没回身,余昊就已经边走过来,边暗暗开始打量她。 北珝瞥了眼小姑娘的侧腰,腮帮顶了顶,思虑也就在一秒间,他还是认命往前迎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挡在西贝潮湿的衣料前。 那点走.光程度,外加愈发昏沉的暮色,想注意点什么也不容易,可她毕竟是个皮薄的小女孩,北珝对粉丝的责任意识有如魔咒般支配着他的行动。 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还都是对同一人。 冥冥中,北珝嗅出一丝危险,那是对麻烦的一种警觉,粉丝和邻居划上等号,无异于在身边埋下隐患。 为数不多的那点耐心边缘游走,脾气本就不是很好的人漠着脸,舌尖在下齿内侧滑了一圈。 余昊走到跟前,眼底生疑,递个眼神:你做什么,我是老虎么,我还能吃了她? 北珝这会儿心情正不太爽利,因此懒得理他。 余昊倒也不介意,又递个眼色:谁家小孩这是? 北珝插着兜,微耸肩。余昊搞不清他是无可奉告,还是一无所知,更加对两人的关系揣摩不定。 小姑娘远远从背影看年纪就不大,半遮在北珝身后回头,露出一张幼嫩感的巴掌小脸,比余昊心里的年龄判断还要再小一点。 下巴指向北珝,他笑眯眯问:“妹妹,方不方便告诉哥哥,你和这厮什么关系?” 北珝斜乜他,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余昊四十出头,自称哥哥并不感到羞耻,白他一眼:“不服啊,不服憋着。没听过一句老话,四海之内皆兄弟?” 随即下颌再一挑,扬着眉说:“兄弟不分年龄,是吧妹妹?” 天色有点暗了,余昊的笑容灿烂似骄阳,暖烘烘的。 西贝没想到荧幕上的铁血硬汉生活中这么慈眉善目,唇角弯弯地点头:“嗯,是。”倍儿干脆。 嗓音太甜了,笑得也甜。余昊一怔,心道还是女儿好啊,前世的小情人,今生的小棉袄。 北珝脖颈向后微转,几不可见,谁都没察觉。 西贝手指捏着T恤,轻轻瞥向男人挺拔的背影,挑了个不会出错的回答和余昊小声解释:“我们……我们是邻居。” “邻居啊。”余昊看上去有点惊讶,匪夷所思地看着北珝,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哎呦喂,你小子长出息了,还知道敦亲睦邻呢你。” 话里有话,调侃味道十足。 西贝隐约听出点画外音,什么也没想,完全是出于本能,出声维护:“不,不是的。我昨天才搬过来,只是碰巧遇见。” 昨天才刚刚搬来就这么快认识了,从余昊微妙的眼神里,西贝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越描越黑。 真的是……蠢透了。 西贝顿悟后咬唇,又慌又乱,抬头又去看北珝。她不是故意的。 北珝侧身回头,目光撞个正着。 偏暗的环境里,西贝由下至上,有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小朋友。”他的声音低低的,隐约夹杂一丝情绪不明的沙哑。 “……啊?”我不是小朋友…… 北珝垂着眼睛,路灯的灯光映出女孩清澈水亮的乌黑瞳仁,以及对“小朋友”称呼的微微不满。 并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麻烦,而且也没必要。 哄小孩的游戏到此结束,北珝冷淡瞧着西贝,轻飘飘一声哂笑,用的揶揄口吻,缓慢地说:“你当我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