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村依着山靠近宗祠的路往后走一段,便是村里的墓地。
国家近二十年前便开始推行火葬,只是还没强制像是长水县这也还未建火葬场,当地还是以土葬为主。
这里并未像后世的陵园做过完整的规划只是大致画了块地方,若是村中有谁家里有人不在了,便会请当地擅看穴的人帮忙挑个位置下葬。
宁奶奶虽然上了点年纪可身子骨硬朗的她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这眼看要到了目的地她便停下替宁知星和宁知中擦了擦汗:“热不热?”
宁知星:“不热奶奶你也是累了就休息一会。”
“这哪会累呢?”宁奶奶笑了笑便一手牵着一个到了丈夫的墓地前,“我带阿星和阿中来看你了。”
村里在丧葬方面的规矩和其他地方差不多每年清明都会有扫墓的环节,平日家中供奉有神主牌,便直接对着牌位上香。
今天宁奶奶特地带着一家人来是因为宁知星和宁知中马上要离开念书了,她心里很不安便想着来这拜一拜丈夫。
宁奶奶动作很麻利使唤着儿子们把带来的贡品拿出她准备的贡品都是硬货,全都是大菜,要不是有宁振伟给自家打的分层篮子那还拿不上来没一会,这墓碑前便摆满了吃的。
宁奶奶拿着香,便开始对着墓碑念叨她说话的语速飞快,得要仔细听才能听清在说什么。
“老家伙,阿星和阿中可是出息了,前两天开宗祠,我把阿星和阿中都往族谱上记了,你可别记错他们的名字,在那头多多保佑两个孩子,他们都还出门在外,可不敢让他们遇到什么坏人,还要保佑他们脑袋聪明,念书顺利对了,还要让他们胃口好些,多吃是福,以后身体健康找个好工作。”
“对象,算了,对象就不指望你了,你要是靠得住,我们家也不会有两个光棍,你可千万别管也不知道学校那边的天气怎么样,你保佑今年的天气好一些,可别让阿星和阿中冷着热着,对了,还得要多交两个朋友,朋友多才好过日子。”
宁知星靠宁奶奶最近,这些看似祈祷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进了耳中。
宁知星:
不是她说,爷爷的业务也太广了吧?怎么社会治安、身体健康、工作事业学业等样样都要管,最好笑的是,既然拜了,奶奶还不全拜,像是记挂着爷爷的“前科”,不许爷爷插手。
旁边的宁知中倒没有宁知星想得那么多,他低垂着眼,学着奶奶的模样也开始向爷爷牌许愿机许愿:“爷爷保佑我今天吃猪蹄明天吃鸡腿”
宁奶奶:“好了,拜一拜,和你们爷爷说说话,你们到外地了,也不知道你们爷爷能不能保佑你们。”
听到这句话,宁知星忽然想到了一句“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范围”。
家里这一切丧葬拜神事宜,那都是宁奶奶来主持的,她这一说话,大家便都跪下往前拜。
宁奶奶是唯一站着的,她这回便是真小声了:“老头,我带孩子们来拜你了,阿星和阿中要出去念书,振涛现在也在外头找了活以后啊,人是越来越少咯,不过我总是在这的”
宁知星和哥哥这是头一次在前排,她离墓碑很近,看着上头描了红的刻字,心里忽地生出了几分惆怅。
她和哥哥从没见过爷爷,对于他们来说,爷爷是桌上的神主牌,是墓地里的碑,平日里的交集,就是长辈们念叨的话语、每年跟在长辈们身后照猫画虎的拜祭,甚至在他们到市里、省城上学后,随着归家的不便利,连清明扫墓都时常省了。
今天跪在这,走了这么一套流程,离家便有了再真切不过的实际感。
她和哥哥,真的要远行了。
拜完之后,略微等香烧了会,宁奶奶稍微打扫了下灰尘,便又使唤着大家将今天的贡品收好准备下山,这所谓的仪式,到这也就告一段落了,就是刚刚还有点感慨想擦眼泪,现在眼泪一抹,事情便也过去了。
往山下走了一段,宁奶奶便开始念叨起了中午的菜色,阿星和阿中马上要去上学了,她现在每天都担心他们俩去学校吃不好、睡不好,这就可劲想着趁孩子们还在家的时候多多补一补。
“今天准备的供品有猪腿,振伟,你回去帮我砍开,中午我们就炖猪蹄吃,那只鸡就留着明天吃,到时候一半炖汤一半炒。”
宁奶奶是实用主义,她准备供品向来依着家里人的口味来,拜祭一结束,就依次下锅。
这可不是心不诚,子孙开心了,祖先还会不开心吗?反正她确信他们家老头一定开心。
正一蹦一跳走路的宁知中忽地一停,眼神一亮,看向了奶奶:“奶奶,我们去读书的时候要怎么拜爷爷啊?”
他若有所思:“我们能不能把爷爷的牌牌带走呀?到时候可以拜拜。”爷爷会保佑他的。
宁知星:“”
哥哥这想法是不是有点现实?!
不等其他人说话,宁奶奶便给了答复:“你想什么呢?”
宁知星怕奶奶生气,毕竟奶奶一直是家里最有“仪式感”的那个人,此仪式感非彼仪式感,指的是按照流传的规矩过节、过日子,懂得大多人不懂的讲究、仪式。
“怎么能搞封建迷信呢?”
宁知星困惑极了,这那他们刚刚在干嘛?
“你们是读书人,要讲科学的嘛!”话是没错,但从宁奶奶口中说出,总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
宁奶奶振振有词:“你爷爷要是真的还在,你们不烧香不拜拜他也得保佑你们,我烧就行了,他一个人要吃几顿饭?他吃不了这么多的,我了解他!我在家天天替你们拜呢!不用你们来!”
“他要是你们不拜就不保佑你们,看我下去了怎么收拾他!”
宁振强:“妈,你说什么呢!你不会”
“不会什么?长命百岁那就成了妖精了,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要真能见到你爹,我头一件事就是要问他,你们俩是不是这辈子命里注定打光棍。”
宁振涛:“妈,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怎么还能又到他呢?
“可见你们爷爷也靠不太住。”宁奶奶很豁达,“要是他靠得住,你们个个都做大官赚大钱了呢!”
宁知星听得好笑,宁奶奶的想法实在是很有社会主义迷信的特点,一切向实用主义看齐。
宁知中被奶奶这一通打岔转移了注意力,冷静下来想了下他也觉得不太现实,奶奶好像隔三差五要给爷爷烧香的,他不懂这些,哪搞得好呢?
回到家中,最显眼的便是贴着墙站好的四个大箱子。
再仔细一看,便会瞧出其中的玄机。
这箱子和现在能够买到的网兜、手提箱不太一样,底部有凸起,提手旁有个方正的结构,可以看得出,箱子装得很满,本应该显得板正的箱型现在都有些鼓。
宁知星瞥了眼箱子还是挺感慨,她爹真的是个被埋没的大发明家,每次她无意的一两句话,就能让爸爸折腾出新的产品。
早在高考前,大家便已经做好准备阿星和阿中要出省念书,宁振强便早早地在供销社定下了这几个最大号的硬壳皮箱,上头是带扣的,这样的皮箱价格不低,供销社里存货也不多,宁振强是分两次买回来的。
其实宁知星和宁知中两人的行李是真不多,除了换洗衣物外,一定要带的就是脸盆、杯子和被子。
现在又不是后世,衣服和鞋子能塞满柜子,还得挑挑拣拣决定带哪些走,就是全带上也就这么多。
可是吧,有时候关心那是有分量的,家里这么多人,每个人往行李箱里塞一点,这行李便开始成倍变多。
眼见箱子要满,宁知星试着提了提,她深呼吸,再呼吸,又可劲憋气,但反正没能把箱子提溜起来,涨红着脸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能把箱子往前带几步。
宁知星当时看着箱子人都傻了:“这怎么带得过去呢?箱子要是能拉就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拿着搪瓷杯喝水的父亲默默路过,第二天,升级版的行李箱便出炉了。
头一个版本,宁振伟是做了简单的改造,他趁着夜去城里倒腾了个废轮胎,而后便做了个简易的“行李箱车轮”,在行李箱边缘弄了个扣带,可以拉着绳子往前跑。
这着实有几分魔改,宁知星当时看到箱子的瞬间,想到的是四轮车,成为了第一位产品试用关的她,默默地提出了新的意见:“只能走直线,而且好容易翻,翻了我扶不起来。”
被爸爸盯着提意见的时候,宁知星都觉得自己成了黑心甲方了,不给工钱只提修改意见。
然后第二版、第三版一直到现在靠着墙角的这几个,已经和后世流行的基础款拉杆箱有几分相似手动收缩,不那么流畅的拉杆、能够笨拙转弯轮子倒是还和后世有不少差距,还没见过飞机的宁振伟只能以现实的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轮作为参考修改。
不过现在,这行李箱已经基本能满足宁知星的所有需要,方便拉动、车轮耐用、可缓慢转弯,当时折腾出来的时候就连宁振强和宁振涛也拉着行李箱玩了好一会。
“阿星,你看二叔和小叔。”宁知中试图去厨房偷吃,但潜伏失败,被奶奶和母亲联手赶了出来,这一出来,便正遇到宁振强拉着宁振涛神秘兮兮地进了里屋。
宁知星:“可能是有话要说吧。”
行李箱这是一天不看就变一个样,上次宁知星瞥见宁奶奶偷偷往里头装东西的时候,那箱子已经得靠成年人往上压才能关上了为了避免箱子爆开,宁振伟还在上面又做了固定的搭扣,宁知星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继续往里面装东西的。
每每看到东西又多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也会也有一丝心烦,觉得东西实在带得有点多,可心烦的同时,还有种难过的情绪压在心头,她可舍不得了。
哥哥也是一样的吧?
“阿星,我们再过两天就能出发了!”宁知中很是兴奋,“陈教授上次不是说了吗?我们去念书,学校里都是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人!这可太好了!我带了爸爸给我准备的玩具,到时候就可以大家一起玩了!”
他准备了可多东西!还有妹妹之前按着外国文章弄出来的纸牌!
虽然宁知中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外国人的脑回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数字牌里非得要混字母,而且2和居然在不少纸牌游戏里要比其他数字大,但反正好玩就行。
他们之前在实验室里,有时候累了便会一道玩,可每次吧,他都是被碾压的那一个,没办法,阿星和阿中都很过分,他们都记牌又算牌!简直和作弊一样,但越是输,宁知中便越有精神,在宁知星和肖烨都玩累了的现在,他依旧兴致勃勃。
“哥,咱们马上走了,你会不会很舍不得大家?”
宁知中回答得痛快:“不会啊,为什么要想?”
他没心没肺道:“反正半年就回来了,而且你可以来找我呀,阿星,你不觉得很刺激吗?”他眼神很亮,“我们到了那就是自己生活了!嘿嘿,到时候想干嘛干嘛!”
宁知星明白了,她就不该在哥哥身上找同感。
宁振涛:“你拉我进来干嘛?”
他一进房间,便下意识地远离了对他来说代表着工作的桌子。
宁振涛委屈,他生平第一次被退稿了!他明明写得可认真了。
虽然吧,对方没有明着说退稿,只是说希望他能把使用的一些实验方法和实验过程的具体数据一并补充过去,可这不就是退稿的意思吗?虽然他们说什么如果补充过去够详细的话可以提高稿费,可宁振涛受伤的心完全没被治愈。
“振涛,你还记得我们你欠我一个承诺吗?”
看着笑面虎般的哥哥,宁振涛猛然打了一个寒颤,这种被人算计的熟悉感觉:“不,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