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动物选择在春天交.配繁殖，因为春天草长莺飞，无论是草食动物还是肉食动物都有较充裕的食物和合适的温度，生下的孩子也能迎接物资最丰沛的夏天。

人类也容易在春天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春花纷飞，处处是美景，对视觉、嗅觉、听觉的刺激和春季的长光照都会影响人体神经系统的内分泌，使人心房软化，更能被浪漫打动，更愿意、也更渴望投身一段恋情。

在所有人都混入了动物基因的2820年，春季，毫无疑问，是结婚生孩子的好时机。

尽管属于人的理性冲淡了兽的本能，但镌刻在基因里的习性还是形成了春天恋爱相亲的热潮。男女的身心本就躁动不安，在大环境的带领下就更容易寻求宣泄的渠道了。

这对穆利纳斯而言那就是天灾和人祸齐飞，生理和心理双重遭罪。

基因浓度是豪门贵族们追求的目标，越顶尖的猎食者，越备受推崇。人类自古就有崇拜凶猛野兽的传统，远古时期常以猛兽作为图腾和信仰，延伸出无数神话传说。到了穆利纳斯这一代，超越百分之八十的基因浓度就是生而高贵的凭证。要求非得同种基因结合的话未免太苛刻，基本同科同属就行。比如翡翠树蚺，红尾蚺，都属于森蚺的选择范畴。

不过，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基因浓度高的人在婚恋市场上可是很抢手的！

大家会谨慎选择结婚对象，但太晚结婚就不好多生孩子了。父母都是高浓度基因也未必能生出同样高贵的孩子，得多生几个赌赌运气，越高贵越好，造福下一代婚恋市场。

穆利纳斯出生时父亲才二十二岁。而穆利纳斯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连女孩子小手都没拉过。

在穆利纳斯之前，他的父亲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在穆利纳斯之后，还有七八个，不全是一个妈生的。直到穆利纳斯十六岁日渐成熟，锋芒毕露，父亲觉得可以了，这就是继承人了，才不再生孩子——完成生育任务后就肆无忌惮地打野食去了。

这条蚺就充分体现了雄性森蚺的本能，播种。

远古以前，雌性森蚺能同时跟好几条雄□□配。身长可达九米的雌森蚺会和十几条不到三米半的雄森蚺缠成一个巨大蛇团，雄森蚺播完种就撤，雌森蚺受完孕就走，跟穆利纳斯父亲的行为模式一模一样。

但穆利纳斯偏偏就跟他爸截然不同，半点森蚺家族传宗接代的优良传统都没继承到，不仅对女性不来电，对生孩子也毫无兴趣。

眼看着同龄蚺们相继结婚生子，他妈可愁死了，每年春天都催，一天催三遍，想起来就催一催。

“先生几个试试。”他妈说，“不用找浓度太高的，普通的六七十的也能生出好孩子来，多试试。等你遇上喜欢的蚺了，再集中精力跟她生也行。”

穆利纳斯揉着眉心：“妈，我又不娶，跑去生孩子那不是耽误女孩子吗。”

“跟你生孩子的好处够她们一生受用不尽，争着抢着要给你生的蛇比你想象中多得多了，你替她们操什么心？”他妈冷冷地说，“这件事你迟早要去做。基因不够强悍的子嗣是压不住兄弟姐妹的，我们家可不止你爸一脉。你又不是不知道，隔壁翡翠树蚺家的，基因比你低了5%，你光靠先天优势就能威慑得他抬不起头来。赢在起跑线上，明白吗！”

这套话穆利纳斯已经听烦了，他用蛇尾巴想都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肯定又要说她的骄傲论，赢家论……

“穆里，你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孩子，一直都远超其余兄弟，是我和你爸的骄傲。”母亲不疾不徐道，“你从小就是最好的，样样都是赢家，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认输，对吧？而且……”

她话锋一转，换上慈母口吻，语重心长道：“春天了，忍着对身体不好，你也该找个伴了。”

祖宗都在告诉你这是该热血的时候了，你憋着不难受哇？

——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的理性大于兽性。

动物因本能而繁殖，慕强欺弱，原始而野蛮地追求优等基因的延续。

只有人类能为爱结合。

穆利纳斯当然不能这么跟母亲说，她会觉得他脑子秀逗了。

“妈，”他说，“既然我已接手了尤尼克斯，这些事情，你就可以放心了。”

“我怎么放心——”

客厅宽阔的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交相辉映，街道如流动的珍珠，装点着这座不夜城。

“有空闲的话，多和你的姐妹们喝茶聊天，做点手工品。”

男人漫不经心地投下俯瞰的眼神，黑夜倒映在他眼底，整座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人群的灯影勾出光边，山岳般高耸的建筑群都俯首跪拜。

“好好享受生活吧，母亲。”

短暂的沉默后，那边啪的挂断了通讯。

穆利纳斯轻哼一声，只当他妈没打来过，回头看见一团白果冻扒在水族箱边，他嘴角就溢出笑来。

“是不是又等急了，软软？”

小家伙歪头看他，忽然把鸭鸭和泡泡机都塞进他手里。

穆利纳斯从善如流地拿好，左一个右一个地逗它玩。但软软不搭理他的逗弄，仍仰着脑袋打量他，这是它沉思时惯有的姿态。

片刻后，软软下水，呼啦啦转起了圈圈。

它还穿着那件轻薄如美人鱼裙摆的白纱，此时特意挥舞八只腕足，抖开纱裙，整只团子就在水中徐徐盛开。

穆利纳斯看见它欢快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

陆地生灵被春天发掘了本能，但穆利纳斯知道海洋生物小章鱼不懂他的苦处。

倘若说陆地四季变更的力量来源于太阳，那么海洋就归属月亮。月球运转，月相变化，潮汐周期，都会影响海洋生物的生理状况。

章鱼是特殊的，它们生命中不存在一季季的繁衍轮回，一生只会交.配一次，将全部生命托付给孩子。交.配完后雄章鱼就会死去，孵化卵后雌章鱼也会耗尽所有生机，那就是它们生命的终点。发.情期对章鱼来说只是最好的繁殖期，但性.冲动并不强烈。

这样的基因注定软软不会为周期性发.情期所困。现在还远不到他期盼一生一次的时候呢。

这就很好。

穆利纳斯希望软软永远无忧无虑。

他恢复了笑颜，软软才停下来，重新游到他身边，趴在他手背上，仍不看它喜欢的玩具，只专注地绞他的手指。

穆利纳斯愣了一下，福至心灵，忽然反应过来，小家伙是在安慰他。

他刚刚的冷脸让软软以为他难过了。

所以把鸭鸭和泡泡机都给他玩，所以摆弄其实不那么喜欢的裙子给他看。

“……这么乖，”穆利纳斯嗓音微哑地说，“……很容易被欺负的。”